“这些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是的,”她轻声说,“你也一样。” 尼可拉斯没有回答,她喝完水,继续说,“我觉得自己被套进陷阱了,妈妈坚持要举行婚礼。奇怪的是,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 米沙才是唯一转变局面的人。我仔细考虑了好几天,终于决定背水一战,去和他谈谈,至少他有可能会听我讲完。我知道米沙有点孩子气—有时候他就像小男孩一样想得到他人的注意。我想有可能会说服他取消婚约,只要他的寥寥数语就可以轻松改变我的一生。。。于是那晚我就偷偷地一个人跑去见他了。”
塔西娅把空杯搁在一旁,双手扭成结。她盯着放在床尾的一方折叠好的羊羔毛毯,然后以梦一般的声调继续叙述。
“屋里空空的。只看到一个骷髅架。那天路上我是用大披肩遮住脸。前门没锁。我没有敲门也没有拉铃就直接进去了。有几个仆人看到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他们也没人敢来问我。我只希望米沙不会因为抽太多鸦片而神志不清。刚开始我找不到他。然后我上楼,挨个房间找。房子里很乱,空气里有种味道,好象是烟和酸败的酒水食物混合的味道。地板上散乱堆着皮大衣和丝枕,还有吃了一半的晚餐,还有一种米沙常用的东西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塔西娅的手结松开,惊慌地在空气里挥动,好象要赶走什么东西,“房间里很热,然后我脱下披肩。。。”她手伸到喉咙,摁住脉搏,“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米沙,你在哪儿?‘。。。可是没人回答。我想他可能在书房里抽大烟。然后就走到走廊的顶端。声音。。。两个声音在大声地争吵,有一个男人在嚎叫。。。”
回忆淹没她,塔西娅痛苦地慢慢继续。
“米沙,我爱你,比她爱你更甚一千倍。她无法给你所要的东西。”
“你这善妒的老笨蛋,” 米哈伊回答,“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尤其是那个被宠坏的女孩。”
“我不再需要你了。现在就走,别再回来。看到你我就烦。事实上,你让我恶心。”
“不,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
“别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可怜兮兮的,我对你床上的蹩脚计俩厌烦了,我宁可跟狗做。现在滚出去。”
那个男人恼怒地大嚷,大哭大闹。然后就是一声惊异的喊叫,扭打的声音。。。
“我吓坏了。”塔西娅说,想稳住声音,却尝到眼泪的味道,“可是我抑制不住,还是朝房间走过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另外一个男人就像蜡像一样站在那里。米哈伊正从他旁边摇摇晃晃地走开。然后米沙看到了我,就向我走过来。好多血。。。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裁信刀。。。他走到我前面,看着我。。。好象在企求我帮帮他。我吓得呆住了,动都动不了。。。然后米沙就倒在地上。。。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那把裁信刀就在我的手里,上面沾满血。所有的人都认定是我杀了米哈伊,但是我没有。” 她难以置信地苦笑着,“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凶手,受内心痛苦的折磨,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宽恕。。。可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杀死米哈的人叫什么?” 尼可拉斯低声问。
“斯理科夫斯基。肯定是他,我曾经在冬宫见过他。”
尼可拉斯面无情绪。他站起来,平静地注视她,然后慢慢走出去。他到门口时,塔西娅开口,“你不相信我的话?”
“是的。”
塔西娅思索了一会儿,“没关系,至少我说的是事实。”
尼可拉斯转过身,轻蔑微笑,“斯理科夫斯基是受人敬仰的绅士,也是众所周知的好好丈夫,更是沙皇的得力干将。这几年来他已经成了沙皇身边最亲近的亲信和出谋策划者,也是改革的支持后盾。如果没有他的影响,俄国的农奴制不会在9年前被废除了。所以他才被任命为圣彼得堡的总督。好笑你竟然说他是我弟弟的情人,还是杀他的凶手。你干吗不说他就是沙皇?”
“事实就是事实。”她简短开口。
“人人都知道,事实有很多面。”他嗤声,离开船舱。
看起来毕德还是很喜欢海上航行的。整艘船布置得华丽大方,各色东西一应俱全,完全不用这个侍从来动手。与他相比,卢克无暇欣赏海上风光,在他的思想中,这此旅行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行程。他时而漫步船舱,时而走上甲板,因为他放松不下来。只有迫不得以时才会停下和别人敷衍聊几句。他在思索着找到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后该拿他怎么办,并为这个主意感到些许宽慰。他为塔西娅的安全担忧,并痛恨自己如此大意,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他本该做她的守护者啊。就因为他的麻痹大意,让她就这么容易被掳走了。
他不允许自己想到失去塔西娅的可能有多大,只有夜晚的梦才泄露内心的焦虑。自玛丽死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行尸走肉。但这次不行。失去塔西娅,会让他永远不再复还,他将不再有爱,不再有感觉,即使对女儿也如此。
有天夜晚,卢克独自在船头伫立数小时,注视着宽阔的海面。天色已晚,夜空无星辰,只有乌云片片滚过。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声。他想起和塔西娅在森林中聆听大地乐声那晚,只有坠入爱河的情侣才能明白。。。他低头看着那枚原本属于她父亲的戒指,她的声音依稀回响在耳边。。。“上面写的是,‘爱就像金子般柔韧,能屈能伸却不会轻易折断’。”
他回答。。。“你和我,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他紧攥着拳头,暗暗发誓,“我要找到你,” 他大声说,声音穿透海风,“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塔西娅。”
第十章
俄国,圣彼得堡
船如期停在港口抛锚,卢克和毕德上岸。圣彼得堡的港口旁边就有个市场。 卢克大步地走上通往岸边的路,毕德拎着行李跟在他后面,他们走进了一副从来没经历过的异国风光画。建筑、墙、门都涂绘上鲜艳的色彩,凭添神韵。商贩们穿着长款的红色或蓝色大衣,女士的头上都佩带鲜花。人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小贩们以压韵的韵律或歌曲吆喝着贩卖自己的货物,路上行人也口里轻哼乐律—这让卢克很不适应,好象自己突然闯上了歌剧院的舞台。
到处都能闻到鱼味。集市上出售海里和内瓦河的各种新鲜鱼类,鲑鱼、梭子鱼、鳗鱼、鲈鱼,还有以冰块冷冻起来保鲜的大条鲟鱼。大木通里装的是超过一打以上口味的各类美味鱼子酱。至于那些小鱼苗,则用铲子从袋子里装到桶里,这种味道是英国人接受不了的。“Znitki,” 一个商贩对他说,因他的退缩而露齿一笑。
圣彼得堡的混乱不逊于世界任何大城市——不同的是这座城市色彩更明艳,而更让人迷惑。街上到处是熙攘的人、牲口和交通工具。河道上挤满各种大小的船只。不同教派的教堂嘈杂地拉铃声充斥在空中。十分钟后,卢克终于放弃了想弄明白的念头。他再也不想了解自己不知道的圣彼得堡风情,只想找回自己的妻子,不再踏俄国半步。
看起来毕德 没那么容易气馁。他一手腋下夹着把伞,另一手夹着本‘英国人到俄国的旅游指南’。两人穿过市场,越过一排排的杂货铺和鲜花店,看到前方有家茶室,摆放着一瓶瓶叫 科瓦的铜色液体和厚厚的姜茶色蛋糕。在卢克的示意下,毕德进去买了两杯饮料和几块蛋糕。科瓦是一种添加蜂蜜、性温的黑麦啤酒。味道怪异,但还不糟,卢克边想着,喝光饮料。
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俄国人的相貌。大部分人脸部线条很相似,举止合适,眼睛以蓝色为多。有些人的外表更趋东方化,宽宽的脸,细长的眼。塔西娅的外表是两类的综合,而且融合地出奇精致。想到自己的妻子,他的喉头发紧,自她消失后一直压抑的苦闷,此刻也漫漫滋长。
“爵爷?”毕德紧张地询问,因他的表情而有点惶恐,“是饮料不合您的口味吗?”
“科阔约公馆,”卢克低声。那是英国大使驻扎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地方。
“好的,爵爷。”毕德兴致勃勃地在街口以伞比划着方向。“我去雇辆马车,书上说俄文叫做drazhki。”
他们雇了辆小型的敞蓬式马车,让马夫驾到英国大使馆。车子行驶过城市,车夫们常大喊提醒行人让道,有2次差点撞到人。不管是低廉的马车还是装饰豪华的马车,俄国人的驾车速度都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