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看见。”她真诚的说。
宋青云闻言,心中升起一种怪怪的滋味。对她这句话,他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世界不是只有声音、味道和触觉,你见过的。”她柔柔的再说,“那些美丽的颜色和光线,你还记得的,对吧?”说完,她气有些接不上来,忍不住轻咳两声。
“别说了,这事等你病养好了再谈吧。”听她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更让他有些心疼。
“若等我病好了,你真会听我说吗?”说实在的,她很怀疑。
“我们的话题一定要在我的双眼上打转吗?白姑娘,世界不是只有我这双眼的,病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对吧?”他打趣的说。
“对。”晓月嘴角微扬,病人的确不是只有他一个。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休战吧。等你身子好点了,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好吗?”他露出一朵温柔的微笑,“现在你是病人,我才是大夫,你得听我的。
而我第一道药方便是不准工作、好好休息。”
“你……”她方要开口,他却以温和但坚决的声音打断她,“别说了,睡吧。”
晓月只能听话的合上双眼,缓缓的沉入梦中。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是平静无波的,两人未再提起那敏感的话题。他们共同的认知是在她养病期间,双方都不再为此争论。
风云阁的众人皆认为白姑娘是来替三爷治眼的,再加上白姑娘初到的那天有人在厅上曾听见大爷说白姑娘是齐大侠帮三爷订下来未过门的媳妇,所以也没人觉得她住在云楼有啥不对;反倒有不少姑娘家羡慕起白晓月来,因为这些天她们的三爷对白姑娘可是体贴入微、细心照顾,像是在呵护朵娇弱的花儿似的。
听,云楼又传出柔和的萧声了,以前她们想听都还听不到呢。
中午时分才刚下了场雨,秦冬月收了东西南北四大商行的帐便早早回到风云阁,听见宋青云的萧声,她抓了也才方从宫中回来的孟真一起到梅树下的秋千坐好。
瞧,空气清新、凉风徐徐、绿叶摇曳、萧声空灵,多诗情画意啊!
秦冬月心满意足的抱着孟真的手臂,偷得浮生半日闲。
“孟真?”
“嗯?”
“你觉得青云会娶晓月吗?”
孟真看了妻子一眼,才道:“你想干什么?”
她眨了眨眼,无辜的回答:“没有啊,我问问而已。”
“你不想待在京城?”他戳穿她的谎言。她一定是想把风云阁的生意交给青云和白姑娘打理。
“啧,你都知道了还问。”她不满的瞪他一眼,然后又说:“其实也不是不想啦!可是在这里好忙,再且皇上看你久久没离开长安,一定又会想叫你回去当官的。”那皇上在想什么她还会不知道吗?哪有人一天到晚召平民百姓入宫的,铁定是主意打到孟真头上来了。她才不要老公结婚没几个月就出门打仗去,何况孟真也老了嘛,过关斩将、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其它人就好了。
他们夫妻还是回玉泉镇养老去的好。“回玉泉镇可没有山珍海味、奴仆伺候。”
孟真直言。其实他也想回去,却怕亏待了她,不想让她过苦日子。
她懂他的顾虑,不禁轻笑,“你也太小看你娘子我了吧!若我真是为了这些舒适享受,当初就不会嫁你这猎户啦!”她连电气用品都放弃了,这些东东算什么。
“你当初是不愿嫁我。”他正色的说,眼角却掩不住笑意。
“喂,你拆我台啊!”她戳他胸膛一记。
孟真不痛不养地抓住她的手,突然温柔的问道:“你真愿意和我回乡下吃苦?”
“你到哪去,我便到哪去。”秦冬月笑咪咪的看着他,“古人都说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何况回乡下不代表就是吃苦,你没看你娘子我两眼黑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留在这里才叫吃苦哩!”
他怜爱的轻握着她的手,“对不起。”
秦冬月开心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如果你不想让娘子我太辛苦,就快把小胡子找回来。等他一回来,咱们就回玉泉镇去,好不好?”
“好。”他大手一伸,将小妻子揽得更过来一点。
秦冬月乐得能抱住他的胸膛,微笑的看着前方的云楼,忍不住又问:“孟真,你说青云到底会不会娶晓月啊?”
“这你要去问他才对。”听着悠扬的萧声,孟真不由得扬起嘴角。
“何首乌、青皮、陈皮、甘草、生姜、大枣。你怎么知道这帖药?”晓月浅尝一口便认出其中草药。她狐疑的看着宋青云,这帖药能治寒热不止,何首乌补阴而不滞不寒,强阳而不燥不热,禀中和之性,为调补久病之圣药。但一般大夫几乎都不知道,因为这应是宫中御医的帖方,那些自视甚高的御医们通常不肯将药方流传于外。她会知道此处方是因为爹爹早年时曾偷偷入宫读取宫中秘藏药典;难不成他也是和爹爹一般?但他看不见啊!
“师父早年曾与宫中御医互相切磋,当时我跟在一旁,得益良多。”他微微一笑,解她疑惑。
原来如此。晓月恍然大悟,忍不住又问:“你……看不见,这些年是如何习医、念书、学武的?”
“学武习医皆是师父教我,师兄们在旁协助。至于念书则多是靳雷与我共习,帮我复习。”
她想了一想,忽然有个问题冒出脑海,“为何齐老前辈未收靳大哥为徒?”
照说靳大哥与宋青云年岁相当,当初跟在宋青云身边也才十岁而已,为何齐老前辈收了宋青云却不收他呢?
“靳雷当时便已是快刀燕青的入门弟子。燕大侠当年死于一场意外,师父便将靳雷带回祁连山,但靳雷的武功仍是依循燕大侠留下来的刀谱学习。他自始至终都只认燕大侠一位为师父,但也感念家师的养育指导照料之恩,因此初上祁连山时,靳雷便只肯自称为仆,而且很自动的照顾起当时唯一需要照料的我,师父也不勉强他,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了。”说到最后,宋青云还是免不了牵起嘴角自嘲的笑笑。
“靳大哥娶妻了吗?”思及那名不喜说话、默默做事的靳雷,晓月听闻此事后对他印象更加良好。
“没有。”见她一再问及靳雷,似是相当关心,宋青云心中突起一阵躁郁。
他压下那股不悦,却压不下心中的忐忑不安。
她喜欢靳雷吗?那他怎么办?
他被自己心中莫名冒出来的问题吓了一跳。
什么叫“他怎么办”?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
宋青云脸色一白,原本模糊的认知一下子在心中清晰成形。该死的,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又开始嫉妒靳雷,而且与多年前相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事吧?”
晓月一声叫唤将他的思绪拉回,宋青云只能力持镇定的回答:“没事。”
嘴里说没事,天晓得他有多想带着她一起落荒而逃。
真是糟糕,她竟然也同时唤起他自卑的情绪。宋青云在心底暗叹,才这么些天,她便让他尝到喜怒哀乐爱恶欲,若再继续下去,他大概会开始怀疑他生而为人的意义。也许他是卑劣的小虫也说不定,因为他既想要她留在他身边,又不想探究那久远诡谲的记忆,现在更希望靳雷最好赶快在外头成亲,还希望时间能就停留在此时此刻,把她和他关在云楼中过一辈子。
时间真会停滞不动吗?
当然不会!
几天后,晓月的病就好了,身子虽然仍是虚弱,但已能下床走动。
他承诺过要听她说话,纵使百般不情愿,他仍必须遵守诺言。
也许他不适合当谦谦君子,只适合当个平凡的乡野村夫;当她芳唇吐露温言软语,轻轻柔柔的积极说服他时,宋青云如是想着。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他突然烦躁的打断她,英俊的脸上带着阴郁。
“什么?”晓月有些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这次他用了肯定句,嘴角牵动却笑不成笑,嘲讽的成份多了些。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谁愿意跟着一名瞎子?宋青云心情越发苦涩浮躁,忆起她是为了君山那些乡民才会跋涉到长安对他“投怀送抱”。她有着太过高贵的情操和医德,见不得他自甘堕落。晓月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是很困扰我。”
宋青云脸色更沉,却听她柔柔的音调继续响起,“从小到大,我一直试图去做某件事,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有存在的价值;后来发现我可以经由从爹爹那儿习来的医术帮助别人,我便努力研读医书,从帮助别人以证明我不是毫无用处的。说穿了,我学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意你的失明,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娥眉轻蹙,又说:“你的失明的确很让我困扰;大夫不是神仙,再高明的医术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但你却连试都不肯试。重新面对自已、面对这个世界,真的如此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