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为什么还叫她搬家?”
“是她自己要走的。”房东太太一脸的委屈,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说:“她知道我收你的钱,气得把我大骂一顿。要不是我儿子在,她可能还会打我呢。”
“对不起,那──”
“她叫我把多余的钱退还给她,当天晚上就搬走了。她没有留下联络的方式,不过倒留了一样东西要我交给你。你等我一下。”
季竮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着房东太太回来。
他恍恍然在空屋里走来走去,一想到泱泱用那辆破车载着所有家当连夜逃离的情景,不觉一阵心疼。
“季先生。”房东太太将一个旧牛皮纸袋交给他。“你慢慢看,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门。”
房东太太踩着拖鞋离开,碰的一声关上门。
季竮走到窗前,先摸了摸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到那厚度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心底仅存的期待在撕开信封口时瞬间消失。
他把信封倒过来,一叠钞票和一张满是折痕的支票直接落入掌心。
天哪!她竟然什么都没拿。
季竮大叫一声,无处发泄的气愤充塞胸口,让他只能用力捏皱信封。
“活该,真是自作自受。”经过几分钟的冷静,他抬头看见玻璃窗上的自己,一手抓着钱,一手抓着纸袋,模样既狼狈又可笑。随即,他把纸袋扔到墙角,将钱和支票往口袋一塞,拖着行李颓然离开。
“咦!”煦晴头戴粉红格子布的圆边草帽、手里拿着刚从花园剪下的玛格丽特,站在门口说:“二哥,今天怎么没上班?”
“嗯,我不舒服,今天请假。”季竮摊在软软的沙发椅垫里回答。
“你还好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我只要脑袋放空一天就好了。”
煦晴点点头,将花插进佣人准备好的瓶子里,放到靠窗的一张矮桌上。
“煦晴,”季竮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间:“你快乐吗?”
她毫不迟疑的点头,对着美丽的白色花朵笑。“我不但快乐,而且幸福。”
季竮点点头,心底涌现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的确,季碔和煦晴是如何经历生死交关才寻觅到如今的幸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羡慕,却不怨,因为自己就是少了季碔为爱不顾一切的傻劲;异常冷静的他,可以精确分析出明天的股市走势,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为了所爱勇敢与死神搏斗。那么,孤老一生,似乎就是他的晚年写照了。
想到这里……季竮不自觉的又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对劲耶。”煦晴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一双大眼骨碌碌的转,清透得仿佛可以看穿所有秘密。“你在瑞士发生什么事了?”
“嗯?”季竮一惊,整个人从沙发上端坐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太明显了。你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得了忧郁症。”煦晴眼中透着高度好奇。
“跟瑞士没有关系,是……”季竮这才将与泱泱相识的过程叙述一遍,说着说着,视线无意识的转到那幅画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嗯。”煦晴点点头,起身走到画前。“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女孩的自尊心颇强,你这样擅自出手帮忙,确实会给人难堪。”
“但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季竮觉得自己好冤枉。
“或许……你该试着去了解她的需要,找到她能接受的方式再行动。”
“来不及了。”季竮绝望的说:“她已经连夜搬走,我连她一个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想不出来,更不用说找人了。”
“有没有考虑试试征信社?或许可以一并查查她跟Iris的关系。”煦晴笑望着画,突然在右下角发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煦晴指着隐藏在海浪中的一个符号说:“这签名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看过Iris的画,觉得签名眼熟也是正常的。”
“不,不是Iris。你等我一下。”煦晴突然转身,快步走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类似画册的东西。
“你看。”她翻开第一页,直指同样藏在右下角,一模一样的签名。
“这是怎么回事?”季竮解读出那浅浅的、几乎融入背景的线条,就是一个草写的“泱”字。
“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的签名嘛。”
“这是什么东西?”季竮不想探讨已经确定的事,他快速翻阅煦晴手中那初稿似的画册,急切的想知道更多。
“喔,这是儿童基金会出版的一套童话故事绘本。”她指着季竮手上一张满是绿色树叶交叠而成的虚幻森林。“我坚持拿这张来当封面。”
“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他不断来回翻看,越看,心里越笃定。
“不知道,不过……”煦晴眨眨眼,微笑说:“等我一下。”
煦晴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号,走到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季竮茫然的捧着画站在那,几乎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击倒。他没有勇气走近去细听煦晴的谈话内容,心里只想着,若希望再次落空,他该怎么办?
煦晴挂掉电话,面带微笑的将手里的纸条拿给他。
“这是她可能去的地方,因为在那有个画室,不过……”煦晴一脸为难的看着他。
“台东?”
“是兰屿。没有电话,也没有确切的住址,但我尽可能把地点问清楚,也画好地图了。”
季竮看了一眼纸条,感激的上前抱住了她。“真的谢谢你。”
“啊……小心画!”煦晴推着他,宝贝的护住手中的底图。“举手之劳,不用谢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问,当然是亲自跑一趟。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嗯,趁着时间还早,赶快出门吧。”
在煦晴关心的催促下,季竮挥别阴霾,脸上堆满了笑,快步上楼更衣。
当他驾着车在驶往松山机场的路上狂澜时,虽然思绪混乱,但意念却很笃定。他不再反问自己为何会如此执着,为何她再三拒绝,自己还是穷追不舍。
因为答案早已显现。现在只需要见她一面,亲自证实。
第4章(1)
走出机场,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季竮不自觉的抬手遮住那令人晕眩的光亮。
若按照行事历,他现在应该坐在宽敞的会议室,吹着冷气,跟下属开会商讨下一季的投资方向;听着财报,研拟新的计划……但此刻,他却头顶烈阳,脚踩发烫的柏油路,漫无目的的在这小岛上行走。
这样冒险刺激的生活方式虽令人惊恐,却也充满了未知的奇喜。
坐上计程车,一向注重形象的他立刻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钮扣,把那些制式的教条抛在脑后,只求微弱的冷气赶紧帮他驱热。
“到了。”司机按照图示,将车子停在一处树荫遮蔽的路边。
季竮从车窗中望出去,左边是绵延的丘陵地,右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海。
“这里没有住家啊。”
正当他狐疑的片刻,司机已经下了车,将他的行李搬出车外。
“从那个缺口往下,沿着沙滩走,你就会看见了。”
进退两难的他别无选择的下车,提着行李,在杳无人烟的堤岸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走下堤防。
走没两步,脚底突然一滑,那双只适合在高级地毯上行走的名牌皮鞋竟害他陷进沙里,整个人跌跪到地上。
为了站起来,他很自然的将手撑在地上,谁知刚好按到藏在沙堆里的贝壳碎片,尖锐的贝壳碎片刺进掌心,痛得他忍不住大叫出声,狼狈的跌坐在沙滩上。
“妈的!”季竮惊讶自己竟会咒骂脏话。
但现在可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
他将渗血的手往高级衬衫上擦,头一仰,这才发现天空蓝得不可思议。这一放松,关节和肌肉开始酸痛,不一会儿,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即使又饿又渴又累,他却一点也不后悔,反而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五分钟后,当他绕过一座突出的岩壁,便看见一幢木屋靠着岩石筑建在沙滩上。
季竮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拎起行李,快步朝房子狂奔而去。
原木建造的屋子因为海的湿气与风吹,呈现一种过度的苍老与残破。上头的漆剥落殆尽,周围堆放的杂物更让它显得荒凉。
季竮无须放轻脚步,因为巨大的海浪声已经吞噬了所有声音。
他踏上木梯,调整踉跄的脚步,被风吹开的木门很有规律的撞击着门框,发出碰碰碰的声音。
“有人在吗?”他放下行李,伸手拉开门喊:“璩泱泱,你在吗?”
虽然没人回应,但他从门缝望见屋里毫无章法、堆积如仓库的摆设,就是璩泱泱一贯的风格,顿时心里一阵喜悦。
画具和画布分别摆在屋子的四个角落,小客厅里的沙发桌椅看起来虽然旧,却干净整齐,比起台北的屋子,这里显然多了点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