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军饷一事又会重演。”宫云深沉吟。目前已经查到所申请军饷数目与所发数目不同,这之间的落差已形成私扣之实,只待当初接收军饷的官员清醒,事情就能明朗,但是,大夫说那名官员能否清醒只能听天由命,他的心情愈见沉重。
水落浅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看来他好像查到了什么东西。
“呵呵。”她突然笑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的样子,一定又为军饷案烦心了吧?放心,你若真想治我爹的罪,不用着急,慢慢收集证据,反正他也不会跑!”有她在,老爹哪敢落跑啊。
宫云深一听她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她怎可以如此轻率呢?
“这种话,要谨慎点出口才行。”他不以为然,“你真不怕你爹被治罪吗?”
她这个女儿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水丞庆是如何教导的?
“我有什么好怕?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她挑眉笑道:“所以,我毋需为他担心。”
“是吗?”他满脸怀疑。
水落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着宫云深的胳膊,“你别烦了,难得叛乱平定,我也好些时日没出门,我们上街走走吧?”
“不行,外面还是不安全。”上次下毒之人并未找到,谁知出去又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所以宫云深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她一下子垮下脸,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咳声叹气,“你天天出门不都没事吗?却不肯带我,我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踏出郡府大门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人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你不觉得你已经把我关得够久了吗?宫大人、宫小贼,你行行好嘛?”最后都变成撒娇了。
不让她出门,还不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我不叫宫小贼。”这个女人,好不容易觉得她改变许多,谁知道唤他“宫小贼”这个毛病还没彻底根除。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眸中的光彩,熠熠生辉,脑袋靠向他的肩膀,嘴边扬起算计的笑容,轻声道:“那么,云深,可以带我出去吗?”
她是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整个人猛然震住,只觉得耳根子一软,心飘飘然起来,她的这声“云深”叫得他心旌摇曳,再见到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了。
*
“云深”果然比“宫小贼”的威力大!
宫云深乖乖地带着水落浅出门,一路上,她的手一直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这让她的嘴角一直呈现上扬状态。
大半月没出门的水落浅惊讶地看着四周,短短十来天,街道竟然变了个样,到处毁坏破败,街头巷角流窜着无家可归的人,难民数目剧增。
原来叛军流窜的后果这么严重,难怪他不让她出门。
“看了这样的青阳郡,很想念临岈的繁荣吧?”他转头问她。靠近郡府的几条街最近成了被攻击的重点,叛军的苟延残存,虽是垂死挣扎,带来的破坏却不容小觑。
他带着她往东街走,那边是商业区,也是青阳郡民和少数民族部落交易比较繁盛的地方,在这场动乱中受到的破坏也较小,目前许多店家已重整旗鼓,开张招揽客人。
“嗯。”水落浅老实地点头,“难怪郡守那么担忧重建之事。”之前关于收购竹藤家具的事,她已写信回临岈,让专人去交涉,但她也只能帮一部分人,无法帮所有受难的青阳郡百姓。
东街虽店家林立,可惜门可罗雀,秋风卷起落叶,盘旋飞扬,显得萧条清冷。
“是啊,青阳郡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才行。”宫云深轻叹,“你想要逛什么呢?”
她扫视东街一圈,被巷角一家名为“异彩宝楼”的店铺吸引住,二话不说便拉着宫云深前去。
难得在这么萧冷的地方碰到这等店铺,水落浅的心情瞬间高涨亢奋,一进门就被掌柜正要收进匣子里的墨玉簪子勾住了魂魄,双眼霎时发光,放开了他的手,直奔到掌柜面前大声疾呼,“这支簪子我要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爽快的买东西,手痒得不得了。
宫云深眉头深蹙,嘴角抽搐、青筋抖动。
这个女人,败家本性一遇珍品就显露无遗,她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状况,一见那簪子便得意忘形了。
“姑娘真要?”掌柜喜出望外,乐津津地道:“这墨玉簪子出自毕瑄国第一玉器行天玑阁,雕工精致,你看这簪上凤凰于飞,栩栩如生。光彩可鉴,乃出于天玑阁当家水清浅之手,仅此一件。”
水落浅仔细端看,这雕琢手法的确出自水清浅,稀罕之至,难怪她会对它一见钟情。
“好,开价吧?”她爱不释手地将它握在手里,墨玉簪子可以和墨玉坠成双配对了。
“六百九十八两。”
“这么便宜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掌柜,她的凤水阁和天玑阁向来合作密切,天玑阁所出的珍品身价不同一般,成千上万两都不足为奇,更别说是他们当家的手艺了。
“这墨玉簪本是九百九十八两,奈何局势动乱,生意难做,今天难得有客登门,才以此特价惠宾,希望藉此给‘异彩宝楼’讨个好彩头。”掌柜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
“云深,我要买这个!”水落浅讨好地看向宫云深,因为他现在是金主。
谁知道他一手抽走她手中的玉簪,塞回掌柜手里,臭着脸道:“你现在可没有败家的本钱,给我安分点。”
六百九十八两!
又不是六百九十八文,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反而不可思议其“便宜”。
果然败家成性!
“向你借不行吗?”她的视线紧紧地黏在掌柜手中的簪子上,要她放弃她看上的东西,犹如剜肉啊。
“不行!”他拉着她出门,不让她有机会在这边挥金如土。
“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一刻的飞扬神采瞬间灰飞烟灭,被他拉着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异彩宝楼”,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着,难受至极。
她的墨玉簪子啊……
第6章(1)
被宫云深拉出“异彩宝楼”后,水落浅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一心念着墨玉簪子,对他暗生闷气,她决定一回郡府就写信回临岈让人带银票过来,不买下墨玉簪子,她肯定彻夜难眠。
宫云深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定是为他阻止她买簪子生闷气,也无意再逛,只好带着她回郡府。
“唉……”
一路上,她长吁短叹不断,仿佛在做无言抗议,听得他心烦意乱。
宫云深停步,站在路中央,正视着水落浅,表情严肃地开口训斥,“现在你已身无分文,为何还改不掉奢侈的习惯呢?再说,各种奇珍异宝,你还拥有不够吗?何必对这些身外之物如此执着?为何你不能对自己克制点呢?就算你有家财万贯,长此以往,金山银山都会败光的!”
“赚钱不花,有什么意思?”水落浅不以为然的反驳,“再说,喜欢的东西若不能拥有,这是人生最残忍的事了。”
自己要的东西,只有牢抓在手,她才会安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会明白她的执着。
“你这是强词夺理!”他生气地放开她的手,面色冰冷严峻,“你的这种执着会不断地腐蚀心智,你沉迷于此十多年,为何还一直不肯反省?”
想到临岈寸土寸金让人避而远之的水府,他对她累积多年的怨气一下子爆发。
她愣了一下,看着被他放开的空荡荡的手,秋风吹拂而过,带来阵阵冷意,直入心扉。
他对她的败家深恶痛绝,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他沉峻的面孔,水落浅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和你不一样,你有父母姊妹相伴,我只有一个爹,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赚钱和花钱,这可以为我带来成就感,我也才能安心拥有,自从我娘带着姊姊离开之后,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样东西,必须牢牢抓住才不会跑掉,我重金购买的一切,都完全属于我,它们不会像娘和姊姊那样离开,换句话说,这种执着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娘和姊姊离开之后,就不曾回来,而曾经天真的小落浅也跟着离开死去。
现在的她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和手段,更不在乎代价。
她的话,让宫云深震撼得无以复加。
眼前的她清冷落寞,眼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却勾勒出一丝绝然。
她站在路中央,明艳白皙的脸庞充满了秋天的萧冷。
水落浅说完一席从来不曾对别人开口的话,望向远方,不等他回应,迳自慢慢地往郡府走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宫云深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地孤单,因任性而倔强,因倔强而孤单。
从小到大,他只知她任性霸道、张扬狂妄,花钱如流水、奢侈成习惯,她有许许多多让他不屑的行为,所以在临岈,他一直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