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弟弟或妹妹买的?”见她无措的模样,他再问。
“啊……”如意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有些羞愧的摇摇头。
怎么办?这家伙戴着墨镜,看起来好凶喔,要是他知道这气球只是买食品附送的玩具,而且是她自己要玩的,他会不会把她踹回桥下去啊?
想到这里,如意低着头输瞄他,忘了身后没有护栏,忍不住偷偷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空!
“哇啊!”
“小心!”见她差点又跌下桥去,杰森大手紧急一伸,将她抓了回来,不由得皱眉道:“嘿!你在想什么?没带大脑出来吗?”
“我我我……我忘了……”如意一头撞到他结实的胸膛,脚下踩空虚浮的感觉盈满心胸,一想到自己差点摔下桥去,便吓得她满嘴结巴。
“忘了什么?大脑?”杰森一挑眉,嘴角扯出一记浅笑。
“才才才……才不是……”她仍是结巴,但在看见他嘴边的笑意后,才发现他是在开玩笑,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和缓下来。
“我看我们还是离这里远一点好。”他隔着墨镜对她笑了笑,回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如意本要跟上,可一辆大车忽然驶来,她心生惧意,又退回人行道上。
杰森走到桥中央的分隔岛,才发现那东方女孩没跟上,回头一瞧,却见她怯生生地还站在原地对着百公尺处的车辆张望,好几次她脚都踏上柏油路了,却又在车子驶来时,咚咚咚咚地抱着气球跑回人行道上。
他见状一楞,才想起方才她过马路时好像也是这德行,只是刚才没什么车,所以她才能一下子就跑过去。
虽然说马路如虎口,不过这女孩也大胆小了吧?那几辆车至少还在百来公尺外耶!
见她那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瞧着远方来车的模样,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天晓得要等她自己过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摇了摇头,只能大踏步过去,等前方车流过后,牵起她的手、揽着她的腰,强行便带着她快速通过。
“啊啊……很危险呢……小心、小心……车来了、车来了……快快快……”
如意一路上小跑步着,嘴里嘟嘟嚷嚷着中文字句,一颗脑袋慌慌张张地直向车来处张望,好不容易过完马路,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虽然她讲得小声,但他还是听了个清楚,在听闻那内心深处熟悉的语文时,杰森微微一僵。他没想到这女的是中国人,他还以为她是日本人或亚洲其他国家的人。
一到了人行道上,他就松开了她,直直往停在前方的跑车而去。
“幸好、幸好……”如意没发现他不善的面色,只是跟在他身后小声的咕哝庆幸着。
在发现她是中国人后,旧日的记忆无端浮上心头,杰森心绪有些紊乱,本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但一见到停在他车尾后的超载单车,他脚一站定,忍不住在单车旁就开了口
“你怎么一个人骑单车买那么多东西?”
“呃啊?”如意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背,幸好及时发现,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然后绕到单车的另一边,才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我……呢…
…在超市里时,忘记自己是骑脚踏车来的,所以不小心……呢……就买了太多的东西,出来后看到车子才想起来的,可是都已经买了……”她边说边将大槌子气球重新插回篮子中,确定它很稳不会再掉了,小手又在车上其他东西无措地东摸摸、西摸摸,红晕从小脸扩散到只耳及颈项,话到最后越锐越小声,连她都觉得自己根蠢。
“你不会将部分东西先退回去吗?”他皱着眉。
“没……没关系啦,反正都是要买的,那个…
…退货好像很麻烦,我帐都已经结了……”如意怯懦的说着,看着自己在他墨黑的镜面上反射的身影,她努力扯出小小的微笑,摹着过重的单车,小小声的和他道谢,“呃,先生……谢谢你……我呢……我先走了……谢谢。”说完,她胯上单车,像逃命似地对他点了点头,怯怯一笑后,便赶紧踩下踏板摇摇晃晃地离开。
不知何故,她直觉这个人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不好,还是早早闪远点为妙。
从前方回转处回转之后,她在对面马路上再度经过他时,远远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那家伙重新倚在跑车门上,手上再度点燃了一根烟,一脸的木然,看起来比方才更酷了。
如意将规线拉回前方马路,吐了吐舌头,真是……好怪的家伙啊……
看着那女孩上了桥离开,杰森蹩起了眉头,想起记忆深处那娇小的东方女人,心情不由得阴郁起来。
第二章
从老旧的梦靥中倏然惊醒,杰森猛地从床上坐起,丝被滑落至腰际。
外头正下着雨,附近高楼的警示小红灯在夜空中闪烁,透过整面的落地玻璃看出去,这城市在雨夜中看起来特别宁静,但那终究只是表面而已。
这地方难得会下雨,他盯着像水幕一般的窗面,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
LosAngeles这个城市的名字加个T,就成了迷失的天使,住在这城市的人迷了路,虽然很努力的想回到天堂,却总是在五光十色、灯红酒绿中走上了叉路;以前的人来这里作淘金梦,现在的人来这里寻明星梦,更多的人来这里作发财梦,但他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成功。
这里的人种混杂,红的、黑的、黄的、白的,非裔美国人、亚洲人、墨西哥人、欧州人、印地安人都有。
这城市有最华丽的舞台,也有最颓废的暗巷,有最成功的演员,也有最委靡的毒虫;有最灿烂的夜景,也有最黑暗的角落。
这是个复杂的城市,复杂又矛盾的城市,一如它所拥有的名字。
重新倒回柔软的枕头上,他以单手覆住眼,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不晓得在二十年后的现在,自己为何还会梦到儿时在暗巷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白天时遇到的那个东方女孩……
她和她有点像,身材娇小、水漾双眸,还有一头柔细长发,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般的轻柔……
想到旧时记忆中的那名东方女子,他的颈背不由得一紧。
他是个弃婴,是英华将他从水沟里救了起来,还供他吃穿。
虽然她是名流莺,却有着天使的灵魂,她就像这城市一样,是迷路的天使。
英华究竟是如何来到这城市的,他并不清楚,但像她那样年轻的女子,在这城市中无亲无戚,身无分文、无一技之长,又只会几句简单的英文,最后为了谋生也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像她那样的例子,在这城市中比比皆是。
她在街头招揽客人,这城市虽然黄种人很多,但因为她轻柔的语调和那楚楚动人的表情,她在那几条街还算小有名气,所以一开始他们俩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起初他以为她就是他的母亲,因为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个女人就一直照顾着他。他跟着她说中文,她却坚持要他也学说英语,他起初不解,后来听旁人说,他才晓得她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要他学英语是因为英语才是他的母语。
他为此感到耿耿于怀立誓一定要报答她的恩情,要让她过好日子,于是他小小年纪就会偷抢拐骗。没想到好景不常,在他七岁时,英华在一场帮派械斗中被牵连进去,死了。
从此之后,他就一个人在街头巷尾讨生活,他恨那些害死英华的帮派分子,却又因为生活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因为他手巧,跑得快,他们便要他当扒手,扒到的钱全要交出去,然后他们会供他和其他境遇差不多的孩子吃食,允许他们睡在废弃的危楼公寓里。
他们看似行动自由,其实无论到哪都被严密控制着,想跑,没那么简单,那地方是那些人的地盘,很容易就会被人抓回来,他曾跑过无数次,每次都被打个半死!
有时就算有人成功脱离了那些帮派的魔掌,但大部分却有更糟的下场,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谋生的技能,没有学历,甚至没有身分、没有社会安全号码,所以不是重回暗巷,要不就是饿死在外头……
但纵使如此,他还是想出去,想得到自由,十三岁那年,他成功了,虽然被车撞得差点去掉一条命,但他总算是成功了,成功脱离了那黑街暗巷。
搁在眼上的大手往上移,抚过乱发到后脑勺,直到摸到那手术的痕迹才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直到今天,他还能清楚记得那下着雨灰蒙蒙的天空,那时他以为他今生终于解脱了,可他后来才知道,即使他活了下来,即使他物质上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他内心的饥渴却从未餍足过……
他仍是那个黑街的小男孩,仍是那个害怕三餐不继的男孩。有时,望着镜中的男人,他仍会看见骨瘦如柴的自己蹲在那熟悉的暗巷角落中瑟缩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