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儿子是天才,但如此熟练、挥洒自如的转音技巧,却不太可能是小晔拉出来的。
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她还是觉得有些冷,风琴里着凉被起身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玻璃窗往下看着。
果然是他……
阳光暖暖洒下,草地翠绿的惊人,绿草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站在草地上,一身的白,仍是昨日的西装裤、白衬衫,两臂袖子卷了起来,衬衫上的钮扣开了两个,脸上带着飞扬的神釆,一副轻松自在地拉着小晔的小提琴。
为什么他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掳获了她?光是站在那里拉琴而已,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拥有了全世界,那么地专注、那么地温柔、那么地耀眼、那么地自信……
她轻叹了口气,斜倚着窗望着他拉琴。
她曾经那么确定她可以忘记他,她曾经那么确定时间会淡化一切,一年两年过去了,然后不觉中十年过去了,她却只是更加想念他。
每当她看到报章杂志上他又和某位女星或女音乐家一同出入宴会的照片时,她便一边在心里咒骂他,一边告诉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她不断欺骗自己可以把他忘了,却又忍不住一再订阅有关古典音乐的专门杂志,因为那上面会有他的消息。
真是傻……
她轻轻垂下眼睑,侧耳倾听,任那熟悉优美的温柔琴音包围自己。
阳光很暖、风很凉,而她……依然爱他……
谁想得到她竟会有如此深刻的情感呢?小提琴的乐声旋转再旋转,由强转弱,然后越来越小,终至停下……
最后一个音符飘散在空气中。
微风拂面,他感觉得到她;就像十年前一样,那么地轻柔,如同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他的脸庞。
他昂首,看到她
她倚在二楼窗边,身上里着凉被、双臂在胸前交叠,黑色的秀发披散在身后,眼睑半合着,他看不清她瞳孔的眼色,却不会错认她脸上的柔情和一丝迷惘。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泄漏了什么,她也一定不晓得此刻的她看起来有多么的楚楚动人。
这一剎那,心中的激动让他如道,当年的他是多么地愚蠢。他是如此地深爱她,从离开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十年来,每分每秒他都想回到这里,回到她身边,守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纠缠,他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动也不动地互相凝望着,似乎怕一眨眼,这就是梦一场……
清风拂过、树影摇曳,暖阳依然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时间却似乎停了下来。
第五章
直到世界末日
这句广告台词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老天,风晔浑身不对劲的僵在那儿,这种情形可不常见,事实上,是他根本没见过。
谁想得到有一天他会陷入如此尴尬的情况?
不是每个像他一样的小孩都有机会站在一对互相凝望、含情脉脉的大人身旁,更别提那女主角还是他自个儿老妈了!
他真的觉得这两个“大人”很有可能就这样互相凝望对方直到世界末日。
最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因为怕发出声音,打破了这个魔咒,心底有种直觉那是很不应该的事。所以他只能僵站在那儿,然后希望有人来救他。
“嘎——”
看来救他的不是人,是乌鸦!
那两位大人同时一震,风琴突兀地离开窗边,方自在握着琴把和琴弦的手却为之一紧。
“谢天谢地。”风晔松口气低声咕哝着。
那只乌鸦拍拍翅膀,飞至他的肩头。
我想你应该谢我,而不是天地。
“只是习惯性用语。”他小声说道。
“什么?”方自在听到说话声,回头问他。
风晔心一鷘,忙抬头道:“没有,我说你拉得很好听。”
“谢谢。”方自在露齿一笑,将小提琴还给风晔后,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又回到二楼已无佳人身影的窗口。
“咳咳——”风晔假咳了两声唤回他的神智,然后通:“呃,我去喝水,你自便吧。”说完就抱着他的小提琴往厨房去了。
还没到厨房时,乌鸦又用鸟嘴碰了他一下。
你喜欢这家伙吗?
他耸耸肩,“他小提琴拉得很好。”他走了两步,皱了下眉头又道:“不过他真的有点面熟,我一定曾在哪里看过他。”
乌鸦闻言,两眼一翻,只觉得有些无力。
笨蛋——
“你说谁?”风晔不悦的问。
没,我说我想吃蛋。
基于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前车之鉴,它很快地将话给拗了回来。
“你是卵生的吧?可以吃蛋吗?”他狐疑的扬眉。
你是胎生的,你吃不吃猪肉?
乌鸦拍拍翅膀,瞪着乌黑的小眼反问回去。
风晔停下来看它一眼,想想也对,只好说“家里好象只剩鸡蛋。”
我可以凑合,不过要熟的。
风晔推开厨房门,对陈嫂道:“陈嫂,我想吃蛋——”
※ ※ ※
方自在没有敲门就进房,是因为知道即使敲门她也不一定会让他进去。
风琴脸色有些苍白,里着凉被坐躺在床上,看到他闯进来时愣了一下,旋即镇定,背靠床头,将赤裸的脚指缩进凉被中。
“怎么突然想回台湾?”她脸色木然的问。
他走到床边坐下来,微微一笑说:“我一直想回来。”
“看得出来。”她冷哼了一声,讽刺着,想了十年才身体力行,他还真是会“想”。
他对她嘲讽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淡淡笑着,伸手采向她额头,“你感觉好点了吗?”
她没有试着避开他的手,因为她目前没有体力躲开他,既然如此,何必做些浪费力气的事,所以她只是微微蹙眉,有些痛恨他温柔的笑脸和贴心的动作,那总是让人无法真正的讨厌他。
“体温还是有些偏低。”掌心触及之处还是一片冰凉,他眼中流露出担心的情绪,“你还冷吗?”
依然记得她每次过度使用能力后,总是要低温上好一阵子,身子冰的不像常人。他自发性的爬上床,将她整个人连人带被一起抱在腿上,伸手环抱住她。
风琴为之一僵,紧抓着凉被的手指几乎发白,“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嘘——”他在她耳边要她安静,伸手将她的头压靠在自己怀中,“放轻松点,你知道我不介意和你分享我的体温。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是不想看你如此难受而已。”他扳开她抓着凉被、一根根几乎冻僵的手指,用他温暖的双手合握住,然后凑到嘴边呵了一口热气,轻轻搓揉。
他的体温包围着她,那股热气从冰冷的指尖暖进了心里,她不悦地皱眉。
“你这人真的很让人讨厌。”虽是抱怨,她的手却没抽离,身子反而软软地偎进他怀里,吸取他的体温。
“嗯。”方自在还是微微笑着,继续温热她冰冷的纤纤玉指。
“自以为是。”她靠在他胸前,侧耳倾听他稳定的心跳。
“嗯。”他点头称是,也不反驳她。
“花言巧语。”双眼合上,她舒服的低叹了口气。
“嗯。”他闻言扬起嘴角。
“没有良心。”
“嗯……”这句话却让他心中一紧。
“嘻皮笑脸……”她声音越来越微弱。
“呃?”他有些茫然,嘻皮笑脸也有罪啊?
“我……”风琴在浓浓的睡意下开口。
方自在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她说的。
“讨厌……你……”
他不由得苦笑,怜爱地望着怀里已沉入梦乡中的风琴,他只能合握着她渐渐暖和的手低声说:“我知道。”
似乎从认识之初她就一直强调她讨厌他,幸好他心脏够坚强、脸皮也够厚;他微笑着低首在她额角印下一吻。
方自在拥着风琴,凝望着她的睡容,心里其实很明白,她会这样让他抱着,是因为她现在很虚弱,没力气也懒得和他争执,但这却不代表她就是原谅他了,她的固执、倔强、傲气,他是比谁都清楚的。
她没有赶他离开,这算是件好兆头,不过,当初他要走时,她也没有多大的激动,只是就这样接受而已。
她总是这样挂着淡淡的面具,控制着自身的情绪,教他猜不透她的想法,所以他喜欢看她失控,希望能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
如令想来,是不是她真的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毕竟他认识的,是十年前的风琴,十年前他尚且无法看透她,无法确定她对他的想法,何况是现在?
如令的他只有在戴上自信的面具时,才有办法面对她。
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将心中那股忐忑不安和胆怯显露出来。
握紧了她的手,他是真的有些惶惑,她爱他吗?现在还爱吗?或者……根本没爱过?十年的时间不算短,就算她当年真的对他有份感情,但如今呢?
一时之间,积压在心头十年的疑问和恐慌全翻飞了出来。
方自在苦笑出声,老天,他三十了,却依然因这个女人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