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是因为看烦了,而是因为比起看你的画,我比较想看到你本人……小贞,你知道吗?”
范贞绫依旧没有醒过来,章劲以为她睡得很热,仿佛很累的样子。
六个月来反复计画的久别重逢恩爱计画统统无法实行,只能摸摸鼻子乖乖的爬上床睡觉,不敢造次了。
章劲站起身,躺上床铺左侧,却向右侧躺,从背面紧紧抱着范贞绫,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双手就这么将她圈抱住。
终于……他们又在一起了……
章劲满足的亲了亲范贞绫的颈项,吻吻她的发丝,闻到她身上美好的淡雅香气,仿佛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忘却六个月来分离思念的痛苦。
“小贞……你知道老头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她当然没有回答,而章劲也不期望她回答,事实上,方才章父告诉他的话语,也只有在他确认范贞绫已经熟睡时,他才敢说出来。
“他说你有自闭症……听他在放屁,他不知道你在画画时有多活泼开朗,还说你有自闭症,真是不懂爱装内行。”
章劲自己笑出声,“听说大妈在修理你时,你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真是够帅,小贞,你做得很好,那几个女人总爱在家里狐假虎威,装作很了不起的样子,下次碰到她们,这样子应付就好,不用理会她们,谅她们也不敢真的动你。不过如果她们敢动手欺负你,你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帮你报仇,知道吗?”
范贞绫当然无言,这时候章劲也累得打了个呵欠。
“小贞,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我们一起去欧洲玩,这一年多来我忙于工作,冷落了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过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去旅游,我只陪你……”
靠在她的肩膀上,正如学生时代两人之间熟悉的亲密举动,一股温馨的感觉流窜在彼此间,此时不用言语多做形容,事实上,章劲也已累到极点,此刻的他只想享受这样的温馨感觉,一种毋须说明只能意会的温馨感觉。
“小贞,我爱你……”
这句爱语轻声说着,此后只传来一阵沉稳的呼吸声音,再也听不到章劲那低沉富有磁性嗓音的絮絮叨叨,再也听不到他那独特的笑语,再也听不到他开口说爱……
背对着他,被他抱在怀里安眠的范贞绫,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立刻看见这个男人的一双大手占有似的横在她胸前,既霸道又温柔。
他的头靠在她肩上,令人好熟悉的动作啊!他胸膛的热度,不断传入她身体里,传入她心里。
可是就像是断线一样,这样的亲匿动作竟无法挽回她自眼内崩溃出的泪珠,不停掉落,一滴一滴,滑落在她的被子上。
范贞绫张开嘴,用尽力气,想把脑海里的呼喊说出来,想把脑里不断出现的爱语说出来,想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可是她的嘴巴就像是受到控制一样,完全失去自主。
她说不出来,只换成一声意义的喉音,“啊……”
她不停哭泣,内心恐慌不已,现在的她仿佛熄灭的蜡烛,进入一片黑暗世界,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阿劲……刚刚说了什么?
她听见他的声音,知道那是他的声音,可是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字一句,统统听不懂。
怎么会这样……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连阿劲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了?
谁能救救她……
第6章(1)
我真的生病了,我什么都听不懂了,我也说不话来,就连阿劲回到我身边,我的状况还是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是不是变成哑巴、变成聋子了……怎么会是我?
我不敢走出房间,每个人在我面前说话,动着嘴巴,可是我却只能听见声音,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好怕他们又误会我,所以我只敢躲在画室里。
躲在这个小房间里,我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劲要是知道我变成哑巴了,他还会爱我吗?
我连阿劲说的话都听不懂,阿劲要是知道了,他一定很失望的……怎么办?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喊阿劲的名字了吗?再也不能告诉他我爱他了吗?我再也听不懂阿劲说的话了吗?
我是不是也不能帮阿劲生孩子了?我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一样的吗?
谁能告诉我……
*
范贞绫濒临崩溃边缘,她的身体现在出现的异常状况,让她几乎失去正常思考能力,现在的她就像是风中被吹熄的蜡烛一般,失去光亮,只剩灰暗。
那天晚上,章劲在她耳边不断的话语,她一句也听不懂,她脑海里的所有思念及回应,却也说不出来。
那真的让她震惊不已,她以为只要阿劲回来就好,可是事与愿违,她就像是被关进牢笼里一样,无法获得自由。
终于在某一天,范贞绫再也忍受不住自己的状况,她不想坐以待毙,不想在这间房间内等死,她决定走到外面的世界,她要到外面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是不是真的所有人的话她都听不懂了。
那天天不过刚亮,章劲还在睡梦中,范贞绫就跳下床,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然而她这趟出门,却被章父发现。
章父察觉范贞绫的怪异,再加上最近她的状况确实很启人疑窦,因此他找来司机,一路跟着范贞绫。
范贞绫出了位于阳明山的家门,一路上她不停走着,不管身体有多累,汗水流了多少,她不敢停下脚步。
她努力的远离章家,仿佛想远离那个让她崩溃的地方。
走了快要半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人多的地方,范贞绫混在人群中,努力去听着四周每一个声音。
叫卖的对话、情侣的对话、亲子的对话、陌生人的对话……每一句她都用尽全身力气聆听,可是下场都是一样。
“老板,一件五十太贵了,便宜一点……”
“这已经是最便宜了。”
“妈妈,下课以后我要去玩……”
“要考试了,别只想着玩……”
“亲爱的老婆,晚上想去哪里约会?”
“回家好了,省得浪费钱……”
每一字、每一句,范贞绫都很用力的听着,但是她都听不懂。她又急又激动,在大街上不自主的转了一圈,喉头里发出悲鸣。“啊……”
这时,一辆计程车就停在范贞绫身旁,范贞绫勉强镇住心神,那辆计程车的后门乘客座车门自动打开,范贞绫下意识将头半钻进去。
司机对着她说,“小姐,要去哪里?”
“小姐,我说你要去哪里?”
“……”
范贞绫也是听不懂,她瞪大眼睛,模样变得有点吓人。这时她很努力想说出“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可是却只发出呜咽的声音。“啊……”
计程车司机自觉讨晦气,“妈的,今天才开始跑就碰到疯子,出去出去,别弄脏我的车子。”
遭到辱骂,范贞绫不觉哀伤,只觉恐惧。她根本听不懂,退出计程车,只见车门一关,计程车废气呼呼,扬长而去。
站在路边,四周有些路人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离去,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怎么办?
范贞绫泪水不停滑落,被埋在恐惧深渊中的她,内心的脆弱与无助可想而知,她真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她,她怎么了?
她是不是快死了……
范贞绫下意识的继续往前走、往前走,走了好久好久,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到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能走到哪里,只能这样无意识的走,下意识的走。
后头章父搭着家中的轿车不停跟着,目睹方才的每一幕,他的心里依旧充满浓浓的疑惑与不解。
但他还是选择跟着,选择不停下车来问问她的状况。
又过了好久,从一大早来到了日正当中,范贞绫走到全身疲弱,走到最后一丝力气快要用尽,唯一不曾停止的就是脸上的泪水与汗水,混合交织,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又是一个来往车辆频繁的路口,范贞绫不知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只能坐在一旁的地上。
她的狼狈模样,让许多人有意无意看着她,以为她是哪里来乞讨的乞丐。
警察也来问她,以为她是迷路了,可是看着警察不同说着话的嘴,她再一次受到打击……她还是听不懂。
“小贞,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的声音来自李富美,她就在附近的大型教学医院上班,目前她已经是一位住院医师。
范贞绫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看向李富美。
见到是熟人,范贞绫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哀伤与痛苦,当下化作惊天动地的哭泣。
李富美扶起她,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只听见范贞绫不停哭泣,嘴里一直发出无意义的呜咽与哀嚎。
“啊……呜……”
她的表情极惨,满是哀伤、恐惧、无辜,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一样,整个人已经濒临情绪及精神的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