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小姐的描述中,可意完全可以想像一个阴郁小男人怨天尤人的样子,她知道,这又是一位对家庭失望而转向工作求取生存信心的绝望少妇,她很想帮助她,可是工作是工作,在工作中滥用同情只会给自己增添无限后患。如果这位许小姐真的为工作而离婚,那么自己就要担上破坏夫妻感情的罪名;如果她最终还是珍惜家庭,则注定这份工作做不久。左右不划算。
她很想提醒许小姐:真诚是一种美德,可是用在不恰当的时候,就会成为人生的绊脚石。应聘就是应聘,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没必要太坦白。千万别把招聘负责人当朋友,如果真想得到这份工作,完全可以换一种容易为人接受的说法,比如:我先生很支持我,他也有打算要到北京发展。也许说谎是不对的,但是谁说你所期望的将来不会成为现实呢?
然而许小姐活生生的例子提醒了她:
不可以把一面之缘的人认作知己,坦白,有的时候会事得其反。她开始连珠炮地发问:“您如何看待《红楼梦》不同版本的改编?许多人说王文娟和徐玉兰的越剧《红楼梦》一直是不可攀越的高峰,你觉得呢?陈晓旭和周慧敏的林黛玉谁更出色?林青霞演贾宝玉,而把黛玉的角色因为身高问题让给了张曼玉,你觉得这是明智的吗?”
果然,许小姐左支右绌,很快败下阵来。可意遗憾地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机会共事,但是,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签约作者。”
陆雨为古建波设计的那些测谎试题,被她提前用在招聘面试上了。
陆雨根本没有机会对古建波实施测谎计划,因为古建波实在太滔滔不绝了,简直像是一个多频道收音机,自动转频,从A话题说到B话题完全不需要过度,而且不知疲倦。此刻,他讲起了一个并不好笑的老段子,关于蝙蝠和老鼠相亲的,很明显地充满了挑逗的意思。
陆雨本来是驾驭话题的高手,可是因为心中有鬼,便有些词不达意,完全插不上嘴。她只有苦笑地想:不知道可意还有多久才下班,如果她在这儿,也许场面不会这样被动吧?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除了十五个预约面试之外,还加了三个临时名额,然而岳可意仍然没有从应聘者中看到一位合适的编辑人选。
其间那位外企文秘王小姐又打了两个电话来,第一个是说已经买了本《红颜》看过了,问可不可以面试,并顺便问了句:你们有停车场吗?我开车过去。于是可意约了她四点半面试。可是四点半的时候,王小姐再次打来电话,说单位加班,要五点半以后来,希望可意能为她延时。
可意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下班后另有约会,不如明天见吧。”
王小姐很快地回答:“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有车。”
可意有点啼笑皆非,却不忍心违逆对方的热情,只得说:“那么请你五点半准时到,我约了人六点半晚餐。”
“我有车,我送你过去。”王小姐再次重复。
可意有点忍无可忍:“是的,我记住了,你有车。不过,我更希望你来的时候有所准备。”
她放下电话,考虑着要不要告诉陆雨自己不回家了,让她直接去饭店见面。古建波的电话却先打了上来:“可意,我和陆小姐现在去饭店。你下了班直接过去吧。”
“我的招聘还没完,还有两个面试。”可意算了算时间,“古总,如果我六点半还不到,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也好。”古建波说,“对了,有个朋友推荐了一个女孩来应聘,以前做过黑白刊的编辑,本来我让她明天来的,既然你晚走,不如就现在见一下吧。”
“钦定御史?”可意警惕起来。
古建波忙解释:“不是,按正常程序考试就行,录不录用在你。”
不录用,那简直是一定的,谁愿意收一个太子女在身边做手下呢?可意暗暗计算,话语的主动权在自己,找几个问题让她知难而退,应该不是多难的事。
在餐厅里,陆雨和古建波的较量中,却是古建波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他选的是一家意大利餐馆,而陆雨除了炒意粉之外就没有接触过任何意菜,气势上已经先输了半截。
古建波从如何品红酒,如何吃意菜讲起,一直说到自己去意大利旅游时的见闻趣事。自始至终,陆雨就只有听的份儿,最多只能说些“是吗”、“真的”、“太有趣了”诸如此类的话,一边不住动脑筋如何收复失地。
她的沉默和温顺被古建波错误地理解成崇拜和仰慕,他含情脉脉地投石问路:“我发过誓有时间一定要再去一次意大利,可是我同时发誓说,下次一定要和一个衬得上这个美丽城市的女孩一起去。你喜欢意大利吗?”
陆雨苦笑,如果在这种时候突然问及“你是否钟爱你的妻子”或是“你信任你的同事吗”,一定会被当作调情。
“为什么会离开原杂志社?”可意翻看着“太子女”的应聘资料,例行公事地问,“你对原老板的观感如何?”
“他是只猪。”太子女的回答大出可意的所料,“我们编辑都这么说,他真的是一只猪。”
接下来的谈话中,太子女一直在比比划划地讲述原主编的各种糗事,以此证明他确实是一只猪。
可意暗暗决意,即使这位太子女不是钦定御史,她也绝对不会录取她的。那位猪主编她其实是认识的,真不知道如何抹去这份记忆,在以后的见面中不把他当成一只猪;更不知道这位太子女离开这扇门后,会对别人将自己形容成一种什么动物。一旦录用了这个人,那么用不了多久,编辑部就会变成动物园了。
她真想告诫这位太子女:永远不要说前任老板的坏话,为前老板守密,有时比为自己前任爱人守密更重要。
可意随手在纸上写下一句“别说前任坏话”。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她想,这大概是这次面试的惟一意义。
两杯红酒下肚,古建波到底暴露出男人的劣根性,开始说自己的前任坏话。
“我以前的女朋友们中有开餐馆的,有开酒吧的,还有开服装店的,可是还从来没有一位开茶楼的。我听过一句话说是‘茶禅一味’,是不是一个人和茶接触得多,就会有仙风道骨,气质特别好?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气质没一个比得上你。开餐馆的那位特别贪吃,吃东西的时候会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嘬;开酒吧的自称千杯不醉,可是一喝酒就话特别多,人也变得特别OPEN,我有时候怀疑她是拿酒当借口;开服装店的那个天天换新衣裳,不敢解标签,弄得我每次跟她出去,老是想检查那些标签有没有剪下来……”他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陆雨冷不丁地问:“张晓慧呢?她的表现怎么样?”
“晓慧?”古建波随口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可她的日记里一直提到你,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亲密呢。”
“日记?”古建波一惊:“什么日记?”
“晓慧留下了一本日记,里面常常提到你。”陆雨紧紧地盯着古建波,发现他说谎伴随的表情是睁大眼睛,做出极茫然的样子。
“她是我朋友的女人,是我介绍他们认识。”只这一句,再也不肯往下说。
“是谁?”陆雨急忙追问,“是孩子的父亲吗?”
“当然不是。他们好了没多久就分手了。”古建波很无所谓地说,“我说的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一两年我和晓慧也不大来往,我连她什么时候怀的孩子都不知道,还是听你说才知道她有个孩子。”
陆雨发现,古建波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知道:他在说谎。然而她无法拆穿他,于是抛出第二枚炸弹:“我看到你家的小孩儿了。”
“不是晓慧的。”古建波脱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查觉出不妥,强笑道,“你是说我父母家那个小孩儿吧?那是我妹妹的。你怎么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呢?”
“慧慧留给我一封信,把孩子托付给我,可是那孩子却丢了。所以我一听到小孩的哭声便紧张。”陆雨低下头,伤感地说,“我做梦也常常梦到他。”她的伤感是真实的,可是她把它们表现出来却是为了诱敌深入。
她在悄悄地问自己:古建波的酒喝到几分了?自己是不是出手得早了些?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顿晚餐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陆雨迁怒可意,打电话催她:“你到底来不来?我们快要吃完了。”
“那个女孩推了三次时间。”可意也很生气,“我已经决定不等她了。不过,你们也不用等我了,太晚了,我想直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