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小丫环偷偷扯忍冬的衣襟,小声问要不要去报告给大妃哲哲公主知道,忍冬急忙摆手,压着声音骂道:“活得不耐烦了?自家的事儿,不说藏着掖着,还只管到处张扬去,舌头不剪了你的!听着,等娘娘的气平了,今天的事儿谁也不许提起,只要我听见,一定报给娘娘通通打一顿撵出宫去。”一边悄悄地命奶妈抱出淑慧格格去不叫哭闹,
忍冬是庄妃身边第一等的心腹大丫头,她服侍庄妃多年,深知主子的脾气,这位娘娘表面上冷静闲淡,骨子里最是争强好胜的,等闲不会动气,然而真有人要拿刀子捅她的心尖子,她发起威来可是不得了的。也是难得发泄一回,若不由她闹一回,也咽不了这口气去。等她骂够了气平了,自会想出妥当办法来,自己这些当下人的出不得主意帮不上忙,份内该做的,只是怎么样顺着娘娘的心,不要火上浇油才是,更不能轻举妄动,走漏风声,给娘娘贻下后患,留下把柄。遂命小丫环紧闭大门,自己倒了茶默默守在一旁,直等庄妃骂得累了才挤着笑脸走上前去,温言劝慰:“不怪娘娘生气,大汗的行事儿的确有些逾了分寸,按理不是我们做下人可以混说得的,可是就算我们丫头也都知道规矩,人有高低贵贱,情有先来后到,不过寻常选秀罢了,一顶轿子从侧门儿抬进来就是了,哪里有走大清门的道理?打了胜仗的大功臣才有身份资格从大清门正门里进呢。娘娘喝杯茶,顺顺口,得闲儿劝劝大汗,何苦这会子自己生闷气呢?”
一句话提醒了庄妃,悟道:“这事儿和大汗说,他哪里还有耳朵听得进?况且这话也不好由我来说,要姑姑跟他说才是。不对,既然姑姑出面,愈发连跟大汗说都省了,事情不是交了礼部了吗?就让姑姑直接找豫亲王说去。”
暗暗计议已定,又逼着自己顺心静气,将茶慢慢地一口一口抿了,重新细细地思量停当,再无遗漏不妥了,这方命令忍冬道:“着人把屋子打扫干净,打洗脸水来,取我的大衣裳来,我要去见哲哲姑姑。”
就连大玉儿自己也不知道,在从永福宫往清宁宫去的这短短几步路上,大玉儿从一个天真烂漫有着诗人气质的少女,已经迅速蜕变成一个心机阴沉擅弄权术的后宫妇人了。
礼部连夜于王亭密会,商量婚礼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办得又体面又隆重,又不坏了规矩。众亲王贝勒都觉为难,绮蕾即使入宫受封,也只是普通妃子,婚礼怎可与大妃相提并论,岂非不合祖制?然而汗命不可违,惟一办法只有折衷——所有过程都照着大婚的形式来,然而所有步骤都逢礼减半。
正商议着,大妃的贴身侍女迎春亲来传命:“娘娘请豫亲王进宫,有事相商。”多铎益发为难,望着众亲王问计:“娘娘这个时间传我,必然会对婚礼的事发难。她是后宫之首,要是对婚礼议程不满,我们也只好听命;然而六礼齐全是大汗亲下的旨意,只把我们夹在了中间,便如何是好?”
众亲王也都无良计,惟有安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只有照着我们方才的提议如实上报,再请娘娘的懿旨了。”多铎遂整理衣帽,随迎春进宫见礼,且陪笑问:“这么晚的,随便派个小太监传话就是,怎么劳姑娘亲自过来?”
迎春含笑道:“豫亲王这么聪明的人要是不知道,我一个做丫头的自然更不懂得了。可是的,什么事,找个太监说一声儿就好,按理我们是里边侍候的,连凤凰楼都难得出来,何况十王亭。大概是娘娘嫌我懒,诚心叫我多走点夜路,是罚我的意思吧?”
多铎负责礼部,少不了常往后宫里走动,自然知道迎春是哲哲身边的一品管事大丫头,便想从她处探个口风。哲哲派她来,自然是有密事相商不肯张扬的意思,却不知她此时是何态度,若是心平气和,或许还有商量,若是正在气头上,便要含糊拖延,宁可改日再议了。不料这丫头嘴紧,竟是一点风儿不露。没奈何,只得行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穿东掖门来至崇政殿前,迎春向侍卫打个招呼,遂前面领路,自殿下左翊门进入凤凰楼院宇,绕过庭院,拾级而上,前方正中一排最大建筑便是清宁宫。
哲哲与大玉儿已在久候,彼此见礼毕,哲哲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个察哈尔的刺客,终于要进宫了?”
多铎答应一声,道:“正要禀报娘娘,礼部草议了婚礼事宜,还请娘娘示下。”遂将众亲王逢礼减半的意见婉转承达,并说,“按照大婚格式,册立前须向太后行大礼,绮蕾既是庶妃,这行礼仪式便改成向娘娘行礼,先聆听娘娘的亲自教诲,方可正式入宫。”
第23节 睿亲王妃成了绮蕾的义母(3)
哲哲听了,倒也满意,却以眼神向大玉儿询问。大玉儿微微点头,又在袖子下竖起三个指头比了一比。哲哲便道:“你们议得很好,我很满意。不过议程之外,我要叮嘱你们三件事。”
多铎施了一礼,恭敬问道:“请娘娘示下。”
哲哲缓缓地一字一句说道:“这个绮蕾是曾经行刺过大汗的,当日的情形,你也是亲眼看见了的,到现在想起来我还捏一把汗。虽然你哥哥多尔衮说她现在真心敬服大汗,自愿入宫为妃,我这里可总是放心不下。若一个照应不到,便是于你兄弟也不好。所以嘛,这第一条,就是她在睿亲王府出阁时,我要从宫里派人去亲自督促沐浴更衣,检查妆奁包裹,不得携带任何利器;奉迎礼后,合卺礼前,须得打散头发,除冠戴,不着一丝半缕,以锦被裹身,由太监抬往清宁宫侍上,行礼后立即送出,不得过夜,以确保大汗安全。这一点,你记下了吗?”
多铎早知大妃会有所留难,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刁钻,然而她之所命与大汗旨意并无相悖处,况且话中点出绮蕾刺杀旧事,还扯上了自己兄弟,竟令自己无言以对,不禁冷汗沁出,恭身答应。
哲哲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仿佛忽然想起似的,闲闲问道:“听说大汗要封绮蕾为妃,封号定了吗?大汗可提过要赐住哪里?”
多铎心中本有答案,但听大妃问及,便不肯说出,只道:“大汗将此事交礼部商议,尚无定论,正要请娘娘的示下。”
哲哲再和大玉儿对视一眼,都微微有笑意,点头道:“那正好,这件事,我早已替你们筹划过了。不过将来如果大汗问起,礼部上下要口径一致,就说是你们自己商议的,让绮蕾与四宫嫔妃比肩于礼不合,连豪格贝勒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庶福晋,绮蕾又有什么理由一入宫即封侧福晋?宫中诸妃心中不平是小事,只怕蒙古诸公也要说话的;从大清门正门进宫也大不宜,这是奖赏功臣凯旋归来的最高荣誉,一个妃子,哪里有走正门的资格?传出去,只怕冷了八旗将士的心,所以,轿子只打侧门进就好了;至于寝宫,更不必麻烦,就让她暂时住在庄妃的永福宫吧。”
多铎一愣,抬起头来:“这……”
哲哲截口打断:“你就别这呀那呀的了,我与大汗成婚在建京之前,还是那年迁来盛京时,才和大汗一道并辇走了一回大清门正门,平日里,就是我偶尔出入,也都是侧门通行;那绮蕾又有什么资格正门进出?我知道大汗有旨,要一切照着大婚的格式来,可是我大婚时也没走过正门呀。这不算违抗圣旨吧?”
多铎一愣,还别说,这番话真正滴水不漏,就是自己也想不了这么周全。不过也的确帮他解了一重为难,忙躬身答道:“娘娘说的是。如果大汗有异意,礼部也必恭请大汗三思。不过让新贵人和庄妃娘娘同住一议,只怕不便向大汗启齿。况且永福宫里还有襁褓婴儿,大人孩子挤在一起,十分不便。”
哲哲笑道:“淑慧格格已经满岁,这两天就要搬出来跟奶妈子们住的,永福宫空得很呢,别说一个绮蕾,就是再来几位也住下了。况且她住在永福宫里,吃住行止都和庄妃一样,不必和东西侧宫里十多个庶妃同吃同住,已经是抬举了她呢。庄妃都不嫌麻烦,难道她还有什么挑剔不成?那绮蕾曾意图行刺,如果给她自己住着,关起门来,还不得把寝宫布成贼窝呀?这心思大汗自己不担,我身为正宫,可不得不替大汗想着,难道出了事,你们礼部是不用负责任的么?礼部不动工,大汗难道自己搭个帐篷给那个绮蕾住不成?有何不便启齿?况且凭豫亲王的口才心思,相信这些个小事也难不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