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最香艳的一次暗杀(4)
一时新仇旧恨都勾起来,几处里凑在一处,越想越真,越思越恼,不禁银牙暗咬,怒火中烧,好你个绮蕾,抢了大汗的恩宠不算,竟然连多尔衮也勾上了,存心与我为难不成?又想绮蕾进宫这半年来,独霸龙床,受封静妃,赐住新宫,一步一步越过自己的头去,下一步,只等她生下男子,就更可以母凭子贵,目空一切了。难道,自己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作威作福,一刀一刀往自己心窝里捅刀子不成?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她对着这样的步步紧逼还不还手,也真枉叫作了女中豪杰,后宫学士!
王妃见大玉儿不说话,更加自悔失言,不便多坐,恰时太医进来,哲哲做别海兰珠回驾清宁宫,王妃便也端起杯来告辞,要往关睢宫探绮蕾去。
大玉儿整顿脸色,温言道:“这里人多事乱,姐姐既惦记着静妃,我也不便深留。前几日麟趾宫那位配香粉,送了我好些,只是我又不大用这些香呀粉呀的,不如送姐姐吧。”说着取出一个锦绣辉煌的香囊相赠。
王妃喜得接过来说:“原来是贵妃的亲赠,早就听说她最爱弄些脂呀粉呀的,大汗又纵着她,把天下脂粉方子四处搜罗了送她,她的香粉,那是千金也求不来的。”再三谢过,怀揣香粉离去。
大玉儿一直送到门首,远远看着睿亲王妃进了关睢宫才回身返屋。
关睢宫里早有小丫环通报进去,绮蕾由朵儿扶着,亲自迎出门外。睿亲王妃忙亲亲热热拉住了不叫行礼,喜滋滋地说:“静妃快别这么着,你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子,这时候最要自己小心保重的,万事不可大意。我都听傅太医说了,铁准是个阿哥,大汗还说,只要阿哥一出世,就封做贝勒,这真是天大的恩宠啊。”又问绮蕾一日吃几顿,睡得可好,胎动反应如何,想吃什么只管说,宫里没有,睿亲王府做了送来。说是“总归是睿亲王府出来的人,既叫我一声额娘,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儿,亲王府的正经格格,再不肯叫你委屈了去。”
绮蕾温言谢了,又叫朵儿换茶。王妃见她有一句答一句,态度远不似在府中那般冷淡,更觉高兴,话也越发多起来,又夸耀大妃如何善待,庄妃如何和气,又说新得了贵妃的香粉,怎样金贵难得,说着拿出香囊来给绮蕾看,评论两句绣活精致,又赞奇香难得。
绮蕾接在手中,少不得应付两句,忽觉一阵奇香直透脑门,顿觉晕眩起来,胸闷欲呕,不敢多看,忙交还王妃。
王妃见绮蕾脸上变色,似有痛苦之色,打量她有孕之人容易疲劳,不便久坐,又闲话两句便站起告辞。绮蕾也并不留,起身相送,却腹中一阵悸动,站立不住,复又坐下了,挥手命朵儿送王妃出宫。王妃在府里时早已惯了的,并不以绮蕾失礼为意,顾自离去。
这里绮蕾只觉腹内似有千斧百杵搅动一般,难以忍耐,不禁呻吟出声。朵儿惊惶,便要回清宁宫唤太医去,绮蕾摆手制止:“大妃娘娘刚刚叫了太医去,这会儿我们又巴巴地找回来,倒叫人笑我张狂。忍一忍,太医就快回来的。”
然而疼痛一阵强似一阵,绮蕾咬着牙苦苦忍耐,额上汗珠大颗大颗滴下,脸色白得吓人。宫人们都觉惊惶失措,却又都顾忌中宫,惟恐果真忙忙地去请太医,触了大妃霉头,只一趟趟到宫门外翘首盼望。好容易远远见了傅胤祖影子,直见了救命菩萨一般,忙跑上去拉住,哭道:“先生快来,静妃娘娘不好了。”
傅胤祖大惊骂道:“如何不早来告诉我?”顾不得礼数,直奔进内宫,只见绮蕾手捂腹部痛得死去活来,虽咬牙苦苦撑持不肯呻吟,已是面如金纸,唇如铅灰,一条命只剩下半条,见了胤祖,哎呀一声叫出来:“先生救我。”
傅胤祖一边命人急报中宫,一边坐下来为绮蕾把脉,两只手指只往腕上一搭,三魂早已轰去两魄,变色道:“静妃娘娘这是中毒之象啊,今天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忽隐隐闻到一股异香,顿时明白过来,因问:“今天可有薰过香?或是用过什么香料?”
绮蕾微微摇头:“先生叮嘱过不要用香料的,只是睿亲王妃来过一趟,请我看了个香袋,说是庄妃娘娘赏赐的……先生,我的孩子,保得住吗?”
傅胤祖听了,脑里轰雷掣电一般,恍然大悟:早在睿亲王府时,他曾给绮蕾配过一味药,服后可以遍体生香,然而久服会有毒性。因此绮蕾进宫后,傅胤祖再三叮嘱轻易不要薰香,惟恐药性相克引发病症,绮蕾有孕后,更是摒绝一切香料,连沐浴香水也不用。然而百密一疏,今日王妃来访时,偏偏自己不在宫里,竟由她将香袋携带入宫,此刻屋中犹有淡淡余香,其味绝似麝香。麝香素有堕胎之效,绮蕾血液中又原有香毒,只消一点点麝香已足引发,如此看来,胎儿绝难保全。胤祖既曾救过绮蕾一命,对她的关切非比寻常,见问大为难过,黯然道:“学生必尽平生所学,保全娘娘性命。”
绮蕾听了这话,自知胎儿无幸,忽然间悲从中来,她进宫本是为了报仇,后来因故罢手,自觉心如止水。然而自从怀孕后,腹中胎儿一日日成长起来,母子天性,遂重新将她本性中的温柔慈爱唤发出来,一天比一天更加疼惜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将全部生命都倾注在他身上,视为自己生存之惟一信念。如今忽然听说孩子不保,哪里禁受得起,不禁哭着央道:“傅太医,求求你救救这孩子,我死了没关系,只要保住孩子就行。”
傅胤祖听了,更觉伤感,他自认识绮蕾以来,从未见她有丝毫悲喜,更不要说这般剖肝沥胆的流泪哀求了。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岂不知美人之泪更让人难以抗拒。正要说些安慰珍重的话,忽闻绮蕾厉声惨呼起来,眼见一股鲜血如注,自被子底下直流出来,知道已是小产,忙低头退出门外,命宫女进来服侍,自己隔着屏风指挥抢救。
其时哲哲早已闻讯赶来,见到傅胤祖,急问:“静妃如何?”
胤祖流泪道:“学生来迟,静妃娘娘已经小产了。但请娘娘放心,胎儿虽然已经救不回来,静妃的性命,可包在学生身上。”
哲哲大惊失色,慌着问:“却是为何缘故?怎不早点来报?”扬言要将关睢宫全体捆缚审查,治他们照顾不周之罪。吓得底下人黑鸦鸦跪了一地,哭着求娘娘饶命。
朵儿几乎磕头出血,哭道:“并无照顾不周,晌前睿亲王福晋来宫时还好好的,坐着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娘娘不信,只管问福晋……”
绮蕾于屏内听见,咬着牙道:“不要混说……”一语未了,早又疼得七昏八素,晕死过去。
一时药已煎好送至,胤祖命人撬开牙关灌将下去。又恭请大妃回中宫歇息,不要劳神太过。哲哲也觉关睢宫气味驳杂,转侧不便,只说太医操劳,自行回宫。
胤祖仍立于屏风外静听,隔了一时,里面说静妃仍流血不止,胤祖焦灼,只得另开草药命碾成糊状外敷,直折腾到入夜时分,方报说血流渐小,静妃已经睡熟。
胤祖这方退出,犹不敢出宫,又往清宁宫打听大妃哲哲可有传召。果然哲哲并未睡下,立即披衣召见,胤祖如实禀报,只不肯说出闻香流产缘故,一则牵连甚广,二则怕追查起来引出自己在睿亲王府为绮蕾配药之事,难脱干系。只推说绮蕾身本虚弱,去年中箭伤了元气,迄今未曾大愈,且新迁关睢宫,许是新宫阴气重人气弱,不宜孕妇居住云云。
哲哲拭泪道:“自她有孕以来,我哪一天不问上三次,偏是这么着,偏还是保不住。这是她福薄,也叫无法可想。”知道皇太极前线吃紧,若闻此事,必定大起烦恼。然而思之再三,毕竟不敢隐瞒,只得派人连夜飞马报讯。
第45节 令人扼腕的第二次刺杀(1)
后宫里永远是重复着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的鬼魂每到午夜便从她们藏身的庭巷深处走出来,她们歌舞,穿行,哭泣,诉说,喧嚣而寂静,翩若流萤。
在周的后宫,褒姒的一笑亡了国;而越的后宫,西子只以蹙眉捧心,已可颠倒天下;秦的后宫,吕不韦献赵姬于子楚,嬴政的生父之谜遂成千古疑案;汉的后宫,吕后因妒成狂,俟刘邦死后将其宠妃戚夫人割去四肢挖掉五官制成人彘投进永巷的粪池;魏文帝的后宫,甄妃与皇弟曹植私通,抑郁而终,遂有《洛神赋》传世;隋的后宫,太子杨广以侍疾入殿调戏陈夫人,气死文帝杨坚而继其位;唐的后宫,每一级宫梯都宣泄着淫荡的遗迹,韦后为了效仿武则天而毒杀中宗李显;五代十国,闽主王曦淫奢无度,觊觎神器,因被宰相王炎窥破,遂于继位后将王炎发冢戮尸以泄其愤;辽的后宫,太祖阿保机去世后,述律皇后自愿以身殉主,因其子年幼而被群臣劝阻,遂断其腕入棺陪葬,人称断腕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