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兴。”他粗声说道。
华泽兰还来不及对他的喜怒无常说些什么,她病弱身子突然涌过一阵迷眩。她一身翩然白衣就这么落躺在乌木大榻上,像一名像受困于凡间之天上谪仙,美得脱尘,却也极度地落寞无助。
“主子,您吩咐之笋菇汤已准备好。”门外传来微声呼唤。
“进来。”莫稽沉声说道。
七巧儿端着一方檀木香盘进入,手上除了—碗热汤之外,还摆着几颗馒头。
“那馒头是谁放的?”莫稽问。
“是……是小的多事。”七巧儿一看主子沉着脸,马上吓得牙齿直打颤。“我怕华姑娘饿肚子,所以就要厨子多蒸了几个……”
莫稽回头望着模样惆然之华泽兰,粗声地对七巧儿说道:“你以后就专心伺候华姑娘,一会儿去跟石松多领一份赏钱。”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七巧儿一连迭地鞠躬,却还是不敢直视主子。
“你的汤该喝多少,东西该吃多少,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若你身子已有起色,我们便开始习武。”
华泽兰没应声,冰人儿似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莫稽看了华泽兰一眼,沉着脸走到七巧儿面前。
“她若是再不吃不喝,我就把你及外头那一班人全扔到山里喂狼!听见了没?”
莫稽大吼出声,七巧儿吓得抱头痛哭。
他拂袖而去,石门发出惊天动地一击。
华泽兰捣着耳朵,凄切地落下泪来。这种日子,要她如何过下去啊……
第三章
华泽兰经过几番思索,决定相信莫稽的话——
只要有朝一日,她能动他一根毫毛,他便会放她离开。
这个男人虽古怪,但她却没理由不相信他。
轻诺者寡信——他可以欺骗她,说他能代为向她家人报平安。但,他没有。
况且,他有何必要骗她?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即便是他对她身子有兴趣,他甚至不消使出诡计,便能对她得逞啊……
恁是她平时多少自觉聪慧,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但他之提议,多少总是留给了她一个机会。
在心里渐渐笃定之后,华泽兰这阵子开始能吃能睡,也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华姑娘,白粥在你右手边,约莫一个手掌距离,干净布巾搁在你左手边。”七巧儿说道。
“谢谢。”华泽兰柔声说道。
雪白柔荑端起白粥,举箸优雅地抿了一口。贝齿粉唇,对映于丹红木筷,竟也让人瞧到挪不开视线。
七巧儿站在一旁,便看得合不拢嘴。
主子身边那些夫人,样子虽也不难看,不过和这华姑娘相较之下,不提容貌之别,光是这举手投足,便完全没法子与华姑娘相比啊。
“今日外头天气如何?”华泽兰柔声问道。
“雪停了,出了太阳呢。我陪姑娘出去走走可好?”七巧儿笑嘻嘻地说道。
“麻烦你了。”
“华姑娘,您别对我这么客气。”七巧儿抓发挠腮,憨憨笑着。
“应当的。”华泽兰抚着石壁,缓缓地下了榻。
“我扶您下榻。”
“我自个儿来吧。总不能日后抬腿举手,事事都差人帮我吧。”
华泽兰一手抚着墙,在心里默数到十,就差不多该是下榻时刻了——她这些日子摔了几回之后,已经摸索出一些心得。
她下了榻,弯身拿起搁在下方的绣鞋。
“姑娘,您真的瞧不见吗?”七巧儿站在一旁,一脸赞叹地说道。
“我若瞧得见,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了。”华泽兰笑意微苦,穿好鞋,翩然立于榻前。
“我扶您。”
“我在屋内还行。到了外头你再扶我,告诉我外头哪些方位,有哪些东西。”
一、二、三……华泽兰在心里数数儿,数到三十时,她伸出手,果然碰到了门板。
“您往右手边走个三步,便是大门口了,门前有道槛子,您小心些。”
七巧儿猜出了华姑娘想自个儿行走之心意,便拿着狐裘斗篷,随行在一旁,一待华姑娘走出门,便立刻为她覆上。
华泽兰深呼了一口染着霜雪味道之空气,心情自然地平静了许多。
“您住的地方是正房,前头是一处大院子——”
“我……住在正房?!”华泽兰心一慌,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莫稽对她究竟是何打算?
他日日来探望她,纵然是回回言语相逼、怒言相向,每每恼得她性情大变。可细细斟酌起他的用意,却是千金不换之真心关怀。便连七巧儿都因为能够劝得她用餐,而多领了好几回赏哪。
莫稽究竟想要她什么?华泽兰玉白脸容陷入一片苦恼。
“主子从没让其他几位夫人进过主屋,您这一来,大伙儿都道说这大夫人位置,非您莫属了。”七巧儿笑着说道。
“我不想听这些。”华泽兰抚住一道石柱,石柱被冷风冻得彻心寒,她倒抽一口气,手掌缩进斗篷里煨着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告诉我,这儿可有村落吗?你们长居这山上吗?”
“这整座藩山上,只有莫宅一户,约莫有三十多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主子买来的。”七巧儿答道,可没忘记主子交代过众人,不许说出此处便是“苍山”一事。
华泽兰听得有些心酸。她已逝之爹娘心慈,从不时兴买什么丫鬟长工,是故她听到这般事,便分外地感到同情。
“买来的人多吗?你们都很怕莫稽吗?”华泽兰轻声问道。
“怕是一定得怕的,他是主子,大伙儿吃穿全靠他,得罪不得哪。不过,主子赏罚分明,差事若做得好,他一出手给的赏钱,便抵得过一个月工资了。”七巧儿说到这里,开心地像个孩子。
华泽兰脚步一顿,黯然不语了。她自小衣食无虞,听见这些事,心里又怎能没有感触呢?
“若是你没将我照顾好呢?”华泽兰柔声问道。
“谁准你带她出来外头吹风的!”
平地一声雷鸣大吼自远方而来。
华泽兰惊跳起身,七巧儿吓得撰到她身边,和她抱成一团。
“主……主子……”七巧儿身子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在哪里?”华泽兰低声问道,指尖也变得冰冷了。
“只瞧得见前方有些烟尘……”
“他若不在附近,怎有法子瞧见我们?”华泽兰蹙起眉,不解地问道。
“主于有些异能……站在山上,也能将山下一块石子儿瞧得一清二楚……旁人都说是鬼儿附身……”七巧儿愈说,身子抖得愈是厉害,眼泪也流了下来。
一阵冷意窜过华泽兰身子,她贝齿咬住唇,忍住一阵轻颤,却不许自己流露出丝毫恐惧。
她现在目不能视,剩的只有这一身骨气了。
随着跶跶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华泽兰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人怎么连马也骑到内室来了,一点礼仪教养都不懂!
“小姐,主子快来了——”
七巧儿声未落定,莫稽便与一匹枣红骏马如风股地飞过了几道矮墙。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她出来外头吹风!”莫稽对着七巧儿大吼道,黑眸一瞪,脸上乱胡在寒风间益发地张牙舞爪起来。
七巧儿挨在华泽兰身边,哭得涕泪纵横,一句话也不敢吭。
“是我要七巧儿陪我出来散散心的。”华泽兰把七巧儿推到她身后,轻声说道。
莫稽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华泽兰那张细致如雪之面容。
她是一日比一日有精神多了!
莫稽乌发之下一双墨眸璀亮起来,眼儿热得像是一把正在过火之铁剑。
他开心地只想捶胸狂喊一番,可又怕惊着了她。
于是——
“你想散心是吧,喝——”莫稽拉起马缰,让马首转了个方向。
赤马嘶鸣一长声,华泽兰一惊,身子退一大步,可她动作还是太慢——
“华姑娘!”
七巧儿惊叫了一声,什么都来不及阻止,华姑娘便已被主子捞上马背,消失在前方尘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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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骏马于冬雪上飞驰而过,马匹每一次之跃动、落地,都让华泽兰脸色惨白。
明知道如今之睁眼闭眼,不会有任何差别,她却仍不由自主地紧闭双眼,生怕自己会在下一刻被抛空,摔得身首异处。
她不能往后,因为身后便是莫稽灼热如火、坚硬如石之男躯。她只好被迫往前,抱住马首,避免与他有任何碰触。
可无论她身子往前倾得多低,他却总是在下次马匹奔腾时,紧贴回她身后。
冷风刮过脸颊,她缩着身子,打了好几个哆嗦。
“冷吗?”他问。
华泽兰别过脸,一语不发。
莫稽瞪着她毫无血色小脸,受够她这般毫无反应。黑厉兽眸一眯,方正脸庞怒戾一生。
他从不想从任何人身上求得什么,可她不同。他在她身上投入的——是他的心啊!
“你不冷,那咱们就再骑快些。喝——”他扬起马鞭,刮来一阵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