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要乱叫!」他赶紧制止她,好气又好笑地道:「万一招了狼群过来,看妳不被撕了吃掉才怪。」
「不会。」她站起身,很有把握地笑道:「这里有你呀,你人高马大的,还打不过几只小狼?」
「我会骑着奔雷聪先跑了。」
「你不会。」她摇摇头,笑得更灿烂。「给我发丧挺麻烦的,不是吗?」
「乌鸦嘴。」
「嘎嘎嘎!」这会儿她又学起了乌鸦,两手振动披风抖呀抖的,踩着脚步兜圈子,活像一只蹦蹦乱跳的小鸟儿。
「妳喔……」他完全被打败了,真正领教到她的活泼个性。
这颗小豆子呀,她扇起的凉风变成了他心底的飓风,明明是他带她到这儿,也明明是他在为她排解忧伤,可怎会变成由她主导情势,任那甜美娇俏的笑语深深地牵动他的心?
第7章(2)
「咚隆隆!咚咚呛!」她双手一扬,将披风蒙住了头脸,嘴巴呼喝,身子胡乱摇动。「咚隆呛咚咚,豆豆舞狮给阿骥看喽!」
「得了吧。」他哈哈大笑,她还会拿嘴巴敲锣打鼓啊。「妳这不是舞狮,活像是一只扭到腰的大毛虫。」
「哼,你才是大毒虫!」她揭起披风,露出一张噘了嘴的小脸蛋。「人家感谢你带我出来玩,你都不赏脸哦?」
「好好,我赏脸。」他无可招架,笑道:「那妳就再舞狮吧。」
「你在笑!」
「好好,我不笑。」他还是想放声大笑。天哪,他怎会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向来傲视一切的他承认,他是彻彻底底地栽了。
「来,我教妳怎么舞狮。」他跳了起来,高高拉过披风,将自己和她蒙了起来。「跟着我的动作跳。」
「哇!蒙得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哇哇大叫。
「这就考验妳的功夫了。跟我走。」他跳出一步来到碎石地上,打算留出铺着油布雨衣的地面给她踩着,不料她兴匆匆地跳了过来,地面不平,她收势不稳,整个人就往他身子撞去。
「小心。」他立即转身,稳稳地抱住了地。
「呵,好险……」她亦本能地环住他的身躯,就在两两相拥的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泪水竟是陡地狂泻而下。
她慌忙咬住唇瓣,不敢哭出声音。今夜的梦太美,她只想永永远远躲在这个黑暗的所在,再也不要醒来面对空洞的宁寿宫。
她不敢抬头,不敢稍动,这样就好,只怕一旦放开了,梦就醒了。
明月夜,风呜咽,他感受到胸前的轻颤,遂揭下了头上的披风,仍将她紧裹入怀,心底深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芙蓉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他自问,打从下午在勤政阁窗外瞥见她的身影,他就如同着魔似地跟住了她。忙了这么一整夜,到底为何?而这些日子来处处想着她、关照着她,此刻还悄悄地轻吻着她的头发,他是否也得向自己问个明白、讨个究竟?
然而,问分明了,又如何?
唉,无解啊。
*
勤政阁里,内阁大臣们有人交谈,有人读着手边的条陈,有人闭目沉思,大家正在等候皇上,准备商议明年预算分派大计。
「皇上驾到……」
「朕来迟了。」太监的尾音还没喊完,端木融便匆匆赶了进来,挥手示意道:「大家别行礼了,坐坐。」他一边落坐,一边道:「方才下了朝,朕听说皇太后身体微恙,便先过去探……」
啪!端木骥手上的册子掉了下来,神色骤黯,两眼直直地望向皇帝。
端木融和群臣顿觉阴风惨惨、鬼哭神号。吓!平王爷要生气了?
「是皇太后?还是管太后?」端木骥沉声问道。
「不是母后,是太后娘娘。」端木融小心回答。呜,王兄不要瞪人啦,他下次不敢迟到了。
「嗯。」端木骥拿过太监帮他捡起的册子,垂下视线,却全然没注意到上下拿颠倒了。
顾德道忙堆出笑脸。「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平王爷主持会议吧。」
「好。大家散了吧。」
还没开始呀!群臣们错愕不已,怎地平王爷好像掉了魂了?
「皇上,请恕臣偶感风寒,体力不济。」端木骥起身拜揖,神情焦躁不安。「还请皇上主理本次会议,臣告退。」
「王兄!」端木融大惊失色,这么重大的会议,他主持不来的呀!
可任凭他哀鸣呼唤,王兄还是一去不复返,独留座位空悠悠啊。
呜呜,王兄真是用心良苦,非得临阵抽腿,逼得他不得不独立处理国政大事吗?
也罢。他将所有的哀怨长埋心底,摆出了王兄平常教他的刚毅果决君王脸色,稳重地道:「顾丞相,由你先说了。」
*
「娘娘,喝药了。」
宝贵端了药碗,小心翼翼地将一匙药送进娘娘的嘴里。
谈豆豆倚在一堆枕头上,歪了半边身子,双眸紧闭,嘴巴更是闭得死紧,那汤匙只能抵住她的嘴唇,却是怎样也送不进去。
「娘娘呀,宝贵求妳了,啊啊,张嘴。」宝贵嘴巴张得老大,可娘娘还是不听话,她只好强迫将汤匙挖进她的嘴里。
一缕药汁从娘娘的嘴角流了下来,宝贵慌忙拿巾子拭去。
「妳这样喂,她喝不下去的!」身后突然传来暴喝声。
「平王爷?!」宝贵惊吓得忘了行礼请安。「这……这里是……」这里是皇太后的寝殿,是睡觉更衣的私密地方,等闲太监宫女都不能随便进出了,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妳扶她起来。」端木骥冷着脸,接过她手里抖个不停的药碗。
「可……可是王爷……你、你、你是男……」
「我是她侄儿,小辈服侍长辈,此乃人伦正道。」
「是是。」好像很有道理。宝贵忙坐到床沿,扶起了娘娘。
谈豆豆穿着丝棉中衣,长发打了两根粗辫子,垂着小头颅,软绵绵地倚住宝贵,似是不胜柔弱。
端木骥忧心如焚,他站着看不到她的病容,立即单膝跪到床前,宝贵在场,他不敢触摸她,只得以眼仔仔细细地审视她。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他顿时自责不已。难道是那晚在山上染的风寒?该死该死!他该为她裹紧冰凉的脚掌,更不该让她坐在寒冷的地面。
「娘娘发烧了吗?」他焦虑地询问。
「没有。娘娘的症状是咳嗽流鼻水想睡觉。」
「那她的脸为什么红红的……」
问话之间,她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立即捕捉到这轻微的反应。
他逸出微笑,如释重负,舀起一匙药,拿在嘴边缓缓地吹了吹。
「娘娘,吃药了。」他轻唤道。
谈豆豆没有反应,宝贵拍她的手背也不睁眼。
「老祖宗?」他又唤道。
「哼……」她的声音从鼻子蹦了出来。
「小豆子!」他中气十足地喊道。
「呵……」她的嘴角牵动了,眼睛却还是闭着。
「豆豆,乖,将这药吃了,身体才会好。」
「唔……」她唇瓣微启,小口小口地啜下药汤。
他凝视她喝药,确实让她徐饮而下,再舀了一匙吹散热气。
「哇!娘娘喝了。」宝贵好佩服平王爷喔,三言两语就哄得娘娘喝药;可是她有没有听错啊,王爷好像喊娘娘的名讳?!
谈豆豆已是满脸通红。他闯进来就很过分了,还当着宝贵的面喊她名字,害她一直不敢睁眼,虽然她是这么的欢喜他来看她……
偷偷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却看到他的昂藏之躯在她的视线下面。
「喂,你……不要跪……」她急道。
「我没跪妳,我这样较好喂妳吃药。」
「宝贵,去拿凳子。」
「宝贵,坐着,扶好娘娘。」
「呜,宝贵只有一个。」宝贵好生为难。「要不我再出去唤人……」
「不行!」太后和平王爷齐声否决。
于是乎,照样宝贵扶娘娘,王爷喂娘娘,房间里再无声响,只有汤匙轻撞磁碗的清音,还有极轻极柔的吹气声。
这是他的气息呀!谈豆豆痴痴地看他低头吹凉热汤,以前老认为他的唇很薄,此时近处凝看,才发现他一样是两片丰润的唇瓣,血色充足,厚薄适中,好像软软的、肉肉的,很好咬……
「我脸上开了花、长了脓痘吗?」端木骥抬脸,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你、你、你没有喷进口水沫子吧?」她赶紧找个借口。
「喷都喷了……」看到她花容失色,他本想收敛玩笑,但随即想到这个病人竟然还会装睡不肯吃药,那么……
「没办法呀,臣一边吹药,一边又要哄咱天朝长不大的娃娃太后,一嘴不能两用,不免顾此失彼……」
「你不要再喷了啦。」话才说完,就被猛灌了一口药。
「这样就乖了。老祖宗果然体恤侄儿苦心,快快吃了,病快快好,好不好?」前面讲得嘲谑意味十足,后头一句「好不好」却是温柔之至,仿如天上软绵绵的云絮,教人无从找到着力点反对。
谈豆豆的心思飘忽了,她亦无从应对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