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入睡了。」
「那就不打扰了。不过我奉三公主之命,定要亲眼见到皇子,不知是否能让我走近一些探视,好给公主一个交代……」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
三公主……芦芳!是她派人来?等等,她派了谁来?
「我瞧一眼就好。就一眼。」芦芳派来的那人低声地说,似乎怕吵醒他。
那种压低声音的方式,那气音,以及那种奇特的感觉……难道——
隐秀霍地睁开眼睛,但仍背对着来人。他刻意伸了伸腿,背着身体出声询问:「月兔,是谁来了?」
两个跪地叩头的声音紧接着出现。
「启禀皇子,我是乐弥。」说话的人是隐秀的新侍童。
隐秀心一沉。遣走月免已经一个多月了,怎还改不过来?该罚。
「乐弥,是谁来了?」隐秀缓缓坐起身,看向跪在地上,额头伏地的两人。
「是三公主的侍女。」乐弥恭敬地回答。
而跪在乐弥身边的那人也答说:
「启禀皇子殿下,小婢是三公主的侍女,奉公主命令,送来东洋的高山参材,并且探视皇子的病情。」福气跪在地上,对着地面讲话。
「……出去。」沉默半晌,隐秀突然沉声道。
小侍童乐弥颓丧着脸,请福气离开。「麻烦妳……」
「不是她。乐弥,你出去,顺道把门带上,再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是。」小侍童连忙离开,并将门带上。
待内室里只剩下一名穿着秋日宫服、梳着两丸丫头髻的小宫女时,隐秀坐在床榻上,开始犹豫着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件事。
唉,福气……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好熟悉的嗓音。
还有那背影……躺在床上的那背影、那腰身……福气一踏入七皇子小憩的住处就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她不傻。至少,不真的傻。所以这种不应该出现的熟悉感,在此时出现,一定有原因。
很快地,她发现了原因。
她跟着乐弥一起跪在地上,几乎五体投地,额头叩着地板,双眼瞪着青石地板说话,但那熟悉感却越见强烈。
她不傻。
她当然知道……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只听信表面。可、可是……当那熟悉感对应到她所认识的某个人身上时,福气不再确定了。
她所认识的隐秀,怎么会化身为七皇子,离奇地出现在夏晖宫里呢?
隐秀他、他应当是翰林大学士,身兼太子少傅,是东宫属官,以及当朝第一美男子……他是个旧识,他还对她很好,他、他是个朋友啊!他……
福气没有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跪在地上的两条腿也开始发抖。
当侍童乐弥离去,并关上门扉,屋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人,他浅浅的呼息声清晰地伴随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而后他仿佛叹息了声,并说:「起来吧。」
福气应该要起身答应,但是,她发现她的膝盖黏在地板上,起不来了,只好死命跪着。肩膀开始僵硬,双腿发麻,呜……好想哭。
「唉……」隐秀无奈地看着死命跪在地上,双肩还微微发抖的福气。
他想,她必定是知道了。诚如他知道眼前人是她一般。
从她入门到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脸。尽管他也有些讶异,何以远远的一听见她的嗓音,他就能断定是她?瞧瞧他,连贴身侍童的名字都还会突然忘记呢。
在芦芳那里当值的宫女起码有十来个,他怎么能确定一定是她?
隐秀心中没有答案。或者说,是那答案太过明白了,才无法说出。
他很想见她。自离开宫廷后,就一直想见她,无日不想。
而她,不过是个小宫女。真的,不过是……吗?
隐秀此刻还无法明确地告诉自己那个答案,可是他也不能让她一直跪着。
在这里。
在夏晖宫。
他是主子,她是仆。
他可以叫她站起来,但是得用命令的语气。
可是他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板着脸叫她站起来,仿佛在命令一个仆人。因为在他心中,她不是。
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里掠过了不少思绪,其中一条,使他叹息。
他下了床,移动身形,在那跪伏于地的小小身躯前站定。
他请她站起来。但她不。
他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但她仍不。
于是他再度叹息。「唉。」负着手,他低声询问:「小宫女,我问妳。」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经开口询问:「假如妳有一个旧识,他隐瞒了妳一些事情,但并不是恶意的,妳能原谅他吗?」
福气瞪着冰凉的地板,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半晌,她说:「那要看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事。」
隐秀居高临下地看着福气,知道她傻归傻,但是不真的笨,所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原谅他欺骗她真实身分的行为。
于是他继续说:「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只是因为……一种习惯吧。」回想第一次遇见福气的情景,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究竟为何会告诉她他是黄梨江,而不说明他皇子的身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那当下,总觉得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皇子。
而当时他更没想到,偌大的后宫里,每个人都认得出他,却竟有一个小宫女真信了他的谎话。当下,谎言一发不可收拾。
「皇子是说,那个人,他习惯说谎吗?」福气突然有点不敢置信。难道隐秀先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还有,隐秀真是他的字吗?
那日误打误撞见到真正的黄梨江时,福气还说服自己,那人应该不是黄翰林,是她弄错了。后来也不愿意去多想这件事,可是心中总有点不安。
如今,此刻,正要印证她的猜疑,福气还是很不愿意相信。
隐秀,那个带她爬上宫墙,好心为她指路,还送她禁苑图,让她全心全意想念着的男子,竟可能一直在欺骗她?
是因为她身分卑微的关系吗?所以十分容易玩弄?他是刻意地想捉弄她,以此为乐吗?
隐秀蹙起眉,看着福气握得关节处几乎泛白的拳头。他不自觉放柔表情,在她身前蹲下。
他其实可以不用理会她的感受,甚至不需要澄清什么,毕竟他是个主子,而她身分低微。然而他知道他不可能那样对待她,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福气在他心中,很重要。
思虑着该如何解释。该保留几分真相?或者全盘说出?半晌,他轻声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说的妳信几分,可是我真的不习惯在人前有话实说。我是一个皇子,福气,我有我的难处,这后宫当中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犯错,而我不能。妳了解吗?我不是那种才见面就会对人掏心掏肺的人,除了妳,我只有对妳隐瞒我的真实身分一事,其它都是真的。福气,请妳抬起头,站起来好吗?」
放弃了假设性的语气,他抛弃身分和一切不切实际的考虑,他只想要她抬头与他平等地看着对方。
他可知,以他的身分而言,这是很卑微的道歉?福气知道要一个主子向仆人道歉,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是他说得那样字字肺腑,让她不得不相信。然而她还是很受伤,不想面对刚刚承认了自己说谎的他。可是、可是……他是隐秀!
「你真的……字隐秀吗?」她苦涩地问。
他忧虑地看着她。「如假包换。我是七皇子珐玉,字隐秀。」
福气微微吁了口气。难怪她总觉得叫他黄梨江时,感觉不很对劲;而叫他隐秀时,感觉就对了。
「福气,可以请妳站起来了吗?」他几乎想恳求她了。从刚才听见她的声音到现在,她都还没抬起头看他一眼过。半年余未见,他想见她,面对面的。
可她却说:「不行。我没办法。」
隐秀面露苦笑。「妳真的不能原谅我一回?」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还是生平头一遭。
「不是啦。」福气猛然摇头,知道他误会了。「是因为我——」为了避免误会加深,她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可是……呜,她爬不起来啦!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我的脚麻了。」
挣扎而起,她两腿发麻踉跄跌出。
隐秀忙张开双臂稳稳扶住她。
双手、双眼接触的剎那,他知道他没做错。
他喜欢他们之间能够平等对待的感觉,他不要她跟他之间有主仆的分野。
认知的当下,他已然心折。
「我得说我真的很抱歉。福气,原谅我好吗?」
福气倚在他只着单衣的单薄胸怀里,还来不及回应他的请求,她已惊喘出声。「你瘦了好多,你真的病了!」语气十分地担忧。
「是啊,我确实是病了。」隐秀扶她站好后,脸上已冒出冷汗。
福气连忙搀扶他回到床边,让他稳稳地坐下。「你,笨蛋笨蛋、笨蛋啊!」一时间,忘了主仆的分际,她焦虑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