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阵子睡眠严重不足,结果白天工作时就一直出状况,让公主有好多机会修理她。呜哇,她好惨啊。
忍不住地,她向这始作俑者抱怨起连日来的睡眠问题;却没料到,始作俑者竟然越听越开心,甚至还笑了出来。
怕衣袖要被她绞下一截,他翻转手腕改捉住她的手,同时发现她的手比先前粗糙许多,指尖处多了一些新茧,看来小丫头是吃了些苦头了吧。
「福气,我过阵子可能会有段时间不会来宫里,妳自己要多保重。」
不明白为什么想向她交代一下自己的行踪。内阁中有大臣推举他——出自他还不明白、但十分怀疑的动机——迫于无奈,他即将出宫就任京府大司空一职,未来恐怕没办法那么容易见面了吧。
福气突然硬生生煞住脚步。「不能常来宫里啊?为什么?你很忙吗?」
问完,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笨问题。他当然忙了,毕竟他可是状元郎,前些时日又通过吏部的官职选任考试,入了翰林院,还被御封为太子少傅,是东宫那边重要的属官呢。有朝一日,太子即位,原东宫属宫也会成为新内阁的成员,以他出众的才能,将来势必会成为这国家重要的栋梁之才吧?
隐秀点头道:「我将会很忙。妳想妳会有一点想念我吗?」
这宫廷中过去不存在着值得他挂念的人,但他认为他会有一点想念这个小丫头。起码他会很想知道,她究竟何时才会不小心说出他的秘密。
隐秀没想到福气的反应会那么激烈。才一瞬间,她眼泪便决堤而出,整个人扑向他,不顾分际的紧紧抱住他的腰。
被抱住的那一瞬间,隐秀整个人震慑住,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他不习惯被人碰触。
但才碰到她瑟缩的肩膀,发现她在哭,推开她的手便忍不住转为安慰地放在她肩膀上,有点笨拙地轻拍起来。
「喂,妳——」这样会使人误会吧?他跟她,没什么的……
福气哽咽出声。「呜,不行啦,如果要很久很久才能见你一次,那以后万一我又迷路了该怎么办?每次我找不到路,都没有人肯替我带路,有好几次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云芦宫的说……」而且这种事情,很丢脸的承认,还满常发生的。
闻言,他沉下脸。原来她是在伤心自己即将失去一个好心的引路人吗?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正想用力推开她,却又听见她哭音浓重地说:「呜,不要啦,隐秀,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你这个朋友耶,我会想念你啦……」
在后宫里,宫女姊姊们虽然很照顾她,有好事绝对少不了她一份,可她还是觉得很寂寞、很想家呀。
而隐秀……虽然没见过他几次面,但是他都很巧妙地出现在她很需要帮助的时候,因此不知不觉中,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竟然也快速地晋升到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她想,他该算是她在这宫里所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出宫了,有个朋友可以想念,可以偶尔见个面,也是不错的吧。
想到未来可能会见不到他,福气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几乎沾湿了他的衣袖。
感觉到袖子的布料被某人的眼泪所沾湿,隐秀心中的不悦这才消失。
这还差不多!原本意欲推开她的手改放回她肩上,心中有了一番计量。
「这样吧,福气,三天后,妳来这里……」呃,恐怕她会迷路,他更改道:「三天后,入夜时,妳在云芦宫门外头等着,我拿样东西给妳。」
福气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兀自伤心地啜泣着,直到他再强调一次,她才满脸泪痕地点着头。
那副涕泪纵横的表情真教人忍俊不住,心头也觉得舒畅多了。可惜昭阳殿就在前头不远了,送她到这里,他也不便久留,毕竟若被人看见当今七皇子与一个小宫女不分尊卑地走在一起,那名小宫女可会倒大楣的。
「记住了。」临别前,他再三叮咛:「三天后。」
福气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中依然惆怅,反而忘记了要担心回到昭阳殿的时间是否已经太晚。
低头看见自己捉在手中的甜枣,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早知道,刚刚就把这枣子给他吃了……因为现在她好像也不太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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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分为内外相连的两殿。此时在外殿里,来自各后宫女眷的女官们都聚在一起,陪伴着各自的主子到昭阳殿内殿中听取女史箴言。
这是每月的大事,只有受到主子们赏识的宫女才有那个荣幸陪伴主子到昭阳殿来,有机会一睹女史氏的丰采。
由于殿里殿外都非常安静,因此那位传说中以覆面示人的女史宣讲女箴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这女史箴,即是过去这西土大陆上第一个盛世王朝的女史氏所留下的道德箴言,为历代女史所继承。因此本朝的这位女史,也有责任传承这样的女箴。
当福气踮着脚尖悄悄地走进昭阳殿内时,正好听到女史对「女德」的教诲。
过去女史所流传下来的箴言就那么几句话,但历代以来,不同的女史根据不同的国情,也会对过去的箴言做出不同的诠解。
这是女史的责任之一。使宫廷仪节有序,消弭后宫后妃为了争宠献媚而造成的种种后遗症。因此太祖在开国后就订下后宫女眷必须定期听讲女箴的规矩,连皇后也必须成为席下一员。
正当后妃公主们坐在屏风前,听着屏风后那女史氏的宣讲时,云芦宫的女官春雪留意到福气鬼祟的身影,连忙将她招到身边,低声道:「妳去哪儿了?公主刚刚还问起妳呢。」
福气咋舌道:「我……我刚去……」看美男……哇,实在讲不出口。而且先前怂恿她一起去看美男的宫女泰半都回来了,多数都是只能守在殿外的小宫女,而她之所以能获准进入殿内陪侍,纯粹是因为近来公主很喜欢指使她,可说是无她不欢啊。
等不及她吞吞吐吐,春雪皱着眉低声交代:「妳自个儿小心一点,公主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别再惹事了。」
「是。」福气忙不迭低头忏悔道。虽然她也满怀疑公主有心情好的时候吗?她从没见她笑过啊。
乖乖地跪坐在春雪身边的座席上,福气好奇地看着端身直坐在席上的宫女们。这些宫女年纪比她稍长一些,清一色是资深的宫女,也就是具有女官身分的宫女。虽然是没有正式品第的内职,但却是有名有姓、有资格被记载在后宫女官名册上的人物,而不是那种轮调各处、身不由己的小宫女。
像她这样资浅的小宫女,要多久时间才能晋升到这样的地位呢?
没受过跪姿训练的她,实在无法跪坐太久,没一会儿就因为手脚发麻而扭来扭去。
春雪忍不住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交代:「别乱动啊。」
「是。」福气低下头,强忍住脚底传来的刺麻感。唉,真想跟这些宫女大姊们讨教一下,到底要怎么坐,脚才不会麻呢?看来后宫里还有很多事值得学习,就连挺身跪坐,也是门学问呢。
正当福气试着向春雪学习跪坐姿态之际,挡住她们这些宫女视线的屏风突然被搬到一旁,所有跪坐殿内两旁的宫女们齐声呼喊;「谢女史大人宣讲!」福气也傻傻地跟着喊。
不同于其他女官只是拥有名义上的职衔,后宫女史,是这国家里唯一一位正式编列进朝廷职官表的女性官员,而不隶属于后宫内府的编制中。
当穿着宫廷黑色镶金后服的皇后率领众妃与公主们从听讲的席位上冉冉走出时,福气赶紧低下头,额头伏叩至冰凉的青石地板上,以免冒犯到尊贵的皇后。
等到皇后率先离开昭阳殿后,其他妃子和公主们才逐一离去。
三公主来到福气面前时,福气只看见公主的裙襬。春雪拉着她站了起来,随即跟随在公主的身边一起离开昭阳殿。
不料福气两腿发麻,一时间无法走路,竟然硬生生扑跌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声响,让所有还没走出宫殿的妃子公主们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瞧她的糗状,纷纷掩扇嗤笑。
三公主一双碧眸跟面色一样铁青地瞪着她。「还不快起来。想让我这主子跟着一起丢脸吗?」
「是。」福气慌张地爬起来,但双脚还是不听使唤,眼见着又要跌跤了。
幸亏有双手牢牢地搀住她。
「谢、谢谢。」福气忙不迭称谢,完全没注意到在场所有人都惊喘出声。包括三公主芦芳。
只见向来远远地将自己隔绝在众人十步距离以外的女史,不知何时已从内殿的屏风后方走出,优雅高贵的姿态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倾慕,而她正稳稳地搀扶着一个莽撞的无名小宫女,举止态度雍容而不可亵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