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从他对方玉华日渐倾心,认定了这个女子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将这份心事隐匿在心中,思来想去,终于托了将要告老还乡的忘年之交刘秉德大人来说媒,然而等了一天没有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便亲自前来一探口风。
就在他心头焦灼,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为之时,听到一阵环佩声响,也听到有人通报,“少夫人来了。”
他精神一振,又是喜悦又是惶恐地站起,恭恭敬敬地等候方玉华到来。
没想到,一道倩影盈盈走进,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薛老板是吗?”那女子望著他,虽是问句,却已经是肯定的口气,薛时路在君家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气度如此雍容,五官精致俏丽,又不怒自威。
他急忙收回心神,低眉敛目,回答道:“是在下。敢问姑娘是哪位?”
“这你不必多问,听说你是来向我家堂嫂求亲的?”那女子淡淡问道,“不知道你认为自己凭什么可以打动我堂嫂的芳心,说动君家上下同意堂嫂改嫁?”
他必恭必敬地回答,“在下凭的是真心一片。”
“真心?”她不冷不热地说:“谁知道人心到底是真是假?只凭你一句话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薛时路也是性情中人,被她用话冷嘲热讽地一激,陡然直起腰,大胆问道:“敢问姑娘是这府中的什么人?可否请少夫人出来一见,让我当面和她说清?”
“她是拙荆。”似带著一缕笑意,在门边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薛时路眼波震动,只见君亦寒施然走进,一手揽住面前女子的肩头,对他点头一笑,“拙荆说话可能是冲了点,不好意思,若有得罪,在下替她向薛老板道歉。不过薛老板若是叫拙荆一声‘少夫人’,其实也不为过。”
他恍然大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才想起来最近君亦寒名动东岳的婚礼,想起这位二少夫人的家世是多么令人望而生畏,于是他忙重新见礼,“不知道是君二少的新婚夫人,在下该死。”
司马青梅,也就是小桃红,从听到君亦寒的声音那一刻起就全身僵住,直到自己被他揽住时依然如坠梦中。
他来了?他来了!他怎么对别人介绍她的?拙荆……这是丈夫称呼妻子时才能使用的词汇。他视她为妻子?如珍似宝、如自己手足一般亲近,白头偕老,纵使有多少艰难都不会分离的妻子?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他不恨她?不怨她吗?
陡然,她推开他的手,反身冲出门去。
屋内的薛时路登时愣住,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这位二少夫人,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君亦寒拢袖一礼,苦笑道:“抱歉,拙荆性情古怪,大概是今晨我惹恼了她,还在生我的气,在下去去就回。”说完也出了客厅的大门。
就在薛时路怔忡之时,他企盼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
“薛老板。”方玉华清雅的低呼,将他的神智在瞬间拉回。
一时间,他喜出望外,又惶恐不安,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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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还有司马青梅。
刚才她忽然发现,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勇气去面对君亦寒,也没有胆量去看他的眼睛。
她只有逃跑,尽力地逃跑,不管能逃到哪里去,总之要逃得远远的,逃到他暂时找不到她,而她也可以静下心来想事情的地方。
身后,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于是她跑得更急更快。
“你……慢一点……我不会武功……”他的声音飘摇而来,并不急迫,但听得出来喘息之声已乱,她不由得心头一软,放慢了脚步,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上,差点摔倒,她勉力站住,但因为心神烦乱,步伐更是失了章法,又一脚绊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登时扭了脚踝。
她疼得立刻蹲下,直不起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在此时夺眶而出。
君亦寒从身后赶来,一把扶住她,问道:“怎么了?脚伤了?”
“别看我。”她低著头,不想在他面前流泪,眼泪却依然不争气地成串滚落。“你要笑就笑吧,我不在乎。”
“真不在乎?”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和自己面对面,但是她的眼睑低垂,根本不肯看他。“不看我,是怕我?堂堂司马大小姐,做错了事,难道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她咬著唇,“我知道你恨我。”
“你怎知我一定会恨你?”
“因为世人都会恨。”
“那是你不了解世人。”
“你会怨我。”
“你怎知我一定会怨?”
“因为按常理来看,你必定会怨恨我。”
“常理也会有失准的时候。”
她讷讷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地叹口气,“反正我知道,你心里……”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君亦寒深吸口气。“若要我说怨恨,也许并非没有,你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怨恨过你、什么时候开始怨恨你吗?”
“你说……”她的头几乎要垂到地面上去了,一只手按住扭到的脚踝,疼也不敢叫出来。多么可笑,堂堂神兵山庄的大小姐,曾经一呼百应的人,现在居然在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面前如此地战战兢兢。
谁敢说这世上不是一物降一物呢?人也是如此,一人克一人啊。
“我怨恨你,因为那一晚你突然来到我的工房,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侵入我的生活,从此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让我的心绪再也不能平静。”
“我怨恨过你,因为在我被你不胜其扰地烦了两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已为你动心的那一刻,忽然说你要走,可能今生再也无法相见,让我牵肠挂肚、忧心忡忡了许多天。”
“我怨恨过你,因为你让我到桃花溪去找你,而我去了你却悄然离开,让我只能对著空空的竹楼发呆,如一场梦,只能熟睡,却不知自己何时能醒。”
“我怨恨过你,因为当我发现那位司马小姐有假的时候,你让我为难多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你事情的真相。”
“我怨恨过你,因为你是蒙著盖头喝了我递给你的交杯酒,以至于在场的几百位嘉宾都不知道我娶的到底是个母夜叉还是美娇娘。”
“我怨恨过你,因为即使是与我圆房,你依然要偷偷摸摸,扮作另一个人来骗取我的温存。”
“我怨恨过你,因为……”
他再也不必说下去了,因为她的眼泪已经如溃堤的河流,沾满了自己的衣襟,也沾染到他的胸前——就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哭倒在他的怀中,任泪水疯狂地流肆。
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在自己心爱的男人怀中纵情地哭泣,并得到他温柔的抚慰更来得让人狂喜了。
“亦寒,亦寒……”她连声叫著他的名字,似哭似笑,“恨我吧,如果是这样,我不在乎你再多怨恨我一些。”
“我会慢慢地继续‘怨恨’下去,直到有一天,你我都没有了‘怨恨’对方的力气,不过,那大概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他低头看著她脚上已经肿起来的大包,问道:“脚不疼了吗?”
哭泣时当然早已忘了疼,但是哭过之后心情放松,一下子脚疼又好像加倍的发作起来。
她“哎哟”叫了一声,秀眉紧蹙。
他叹口气,但眼中却带著笑,将她一把抱起,走回自己的书房。
今日的君府大概又要有流言飞传了,早晨有丫鬟看到“陌生女子”留宿在他的房间,晚间又被人看到他抱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回书房。
大概他君亦寒这一生严于律己、坚持操守的好名声,就要被这个丫头破坏殆尽了。
罢了,管别人怎么想呢,这世上的人和事本来就是今天来、明天走,今天是风,明天是雨,谁能预料?谁能抓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了。
思及此处,他又将胸前的人向自己的身体紧贴了几分。
怦怦、怦怦,彼此的心跳混在一起,原来是如此的好听。
忽然,她开口问道:“你的胸前是什么东西?硬硬的,压得我好疼。”
“是一面玉牌。”
“玉牌?”她禁不住好奇,“什么玉牌?要这么贴身收藏。”
“这里有个故事,如果你乖,我会说给你听。”
其实他要说的故事,并不仅是这个玉牌,还有她贴身戴的那一朵小小的白玉桃花。
对了,她现在住的梅园,或许应该改名为桃园?当然,这是后话,反正有的是时间和她商量,最重要的是让她开心。
她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终于,将这抹灿烂的朝霞牢牢地抱在怀中。
就如抱住自己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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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君家再传惊人的消息,曾经在君家孀居数年的少夫人方玉华改嫁城东富户薛家大吉银铺的老板薛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