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芙蓉,皱眉喝斥:“谁允许你来的?出去!”
“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她冷静地回话,嗓音清柔似水。
他胸口一震,蓦地朝那道窈窕倩影望去,这才发现在他房里的,竟便是这几日令他心烦气躁的女人。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月姬轻声说道,冲著他浅浅一笑。“我听说你回来了,请人准备了宵夜,还有沐浴的热水,也烧好了。”
宵夜?热水?
他愕然,锐目一转,果然见到桌上摆了几碗饭菜,而一个沐浴用的木桶,正在一扇屏风后,温暖地冒著蒸气。
“你出去跑了几天马,想必全身是汗,要先净身还是先用餐?”
“都不要!”他瞠目低吼,瞪著她唇畔娇美的笑意──她笑什么?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我只要你滚出我房里!快走!”
她不答腔,既不生气也不害怕,清秀的脸蛋微微歪著,似是思索著什么。
她究竟在想什么?
封无极拧眉,觉得自己三天来好不容易强压下的郁恼,又即将于此刻爆发。
“你的心情好像还是很不好。”她平静地说道。“听说你每逢情绪不佳的时候,便会出门骑马,这回去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改善吗?”
“你!”他怒瞪她,有股冲动想用力摇晃她。她这是在嘲笑他吗?不识相的女人!
“你跟我来。”
他正迟疑著是否要教训她,给她好看,她却主动摸索上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间的温润细软,他倏地倒抽口气。
她牵著他走在前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让一个瞎子带路,却不由自主地尾随她。
她领著他来到浴桶前。“你进去吧。”
“什么?”他僵在原地。
“请你宽衣沐浴。”她仰著脸,嫣然一笑。
她疯了!她这意思难道是要他在她面前赤条条地裸身洗澡?
“横竖……我又看不见。”她似是猜透他的思绪,粉颊薄染红晕。“你坐在里头,我给你渥发好吗?”
“你要替我渥发?”他不禁失声。
“嗯。”她羞涩地点头。“以前我小的时候,我娘常这样替我洗头,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哑然,喉头干涩。
“快,我等你。”她轻声说道,虽是看不见,仍是礼貌地转过身,背对他。
他知道她是给他宽衣的隐私,顿时啼笑皆非。
她是怎地?她以为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吗?别说她看不见了,就算她看见又如何?吃亏的人可是她这个黄花大闺女!
封无极嘲讽地撇唇,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渴望,想不客气地将她逐出房,却更想感觉她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
他想,自己一定也疯了,否则不会乖乖宽衣踏进浴桶,毫无防备地由她摆布自己……
“闭上眼睛。”她柔声道,舀起一瓢水,当著他头淋下。
热水冲刷过他头皮,也冲进他心窝。
她连续冲了几瓢水,才拿起一块肥皂,轻轻地抹上他头皮,然后握住那纠结的发丝,细细搓揉。
她用指腹按摩他紧绷的头皮,缓慢地、仔细地,一分一寸都没错过。
“舒服吗?”她弯身轻声问他,温热的呼吸挑逗著他耳际。
他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
“你要放松一点。”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低声指示。“你的身体太紧了,怪不得晚上老睡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哑声质问。
她叹息。“你把我从明月宫带来这里的一路上,几乎每个晚上都睡不好,你以为我都听不出来吗?”
他睡不好,跟身体紧绷无关。
封无极不悦地锁眉。
“你又皱眉了。”她轻轻地、仿佛很无奈地说道。“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老是皱著眉头,对不对?”
她连这也感觉得到?
“这个可以暂时卸下来吗?”她手指触碰到面具边缘。“我保证不会摸你的脸,好吗?”
说罢,她也不等他反应,轻轻摘了他的面具。
他震撼地屏息,却没有拒绝。
“我要按摩你的太阳穴,可以吗?”
“……嗯。”
得他同意,她灵巧的手指来到他偶尔会抽疼的太阳穴,温柔地按压。
实在太舒服了,她的手指宛如在施法──
他不知不觉闭上限,享受著。
“封无极,你听我说,好吗?”她迷人的嗓音又扬起。“之前我以为你要娶的人是芙蓉姑娘时,其实我觉得……很难过。”
他震惊地睁开眼。
“那时候,我甚至有点恼你。”
“为何恼我?”他压抑地问。
“我当时也不明白。”她涩然苦笑。“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才豁然开朗。”
“你想通了?”
“嗯,我想通了。”
她低声道,旋即陷入一阵长长的静默,久得他几乎熬不住满腔心慌意乱……
“我想,是因为我感到嫉妒。”
他闻言,猛然从浴桶里跳起来。“你嫉妒?!”
“是。”她垂首承认。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止不住心跳狂乱。“你为何要嫉妒?”
“我想是因为我……喜欢你。”她羞怯地低语,鬓边垂落的发丝遮去她脸上神情。“我不希望你跟别的女人成亲。”
她喜欢他?
怎么可能?她不是才拒绝嫁给他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宛似落雷,劈得封无极动弹不得,他无法呼吸,方寸大乱,连指尖都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是不是昏了头了?或者谁给她下了药?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吗?
“我知道。我喜欢你,封无极。”她再次表白。
这下,他连脑子都糊成一团,不能思考。
“你坐下好吗?我替你把头发冲干净。”她柔声提议。
他怔怔地坐下,任由她的手继续在他发间施著法术,她替他洗净发、拧干,然后拿一把木梳,慢慢梳开。
这就是她小时候,她娘常为她做的事?如此温柔而缠绵的举动,就是她娘爱她的方式?
封无极喉间蓦地梗住,一股奇异的酸意不停涌上。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她说自己喜欢他,却坚持不肯与他成亲。
“我会……我会堂堂正正地去跟你娘提亲。”他紧紧地、紧紧地掐握自己掌心,困难地自唇间吐出承诺。“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要我……做什么都行。”
侮辱也好,不屑也罢,为了她,他甘愿忍受所有的难堪,他一定会让她得到父母的谅解与祝福。
“谢谢你。”月姬感受到他的诚意,激动地垂首吻他的发,珠泪滑落,抚过他灼热的脸。“谢谢你,无极──”
第9章(1)
虽然下属们对封无极决定亲自上明月宫求亲的决定感到忧心忡忡,大力反对,他仍是固执己见,单枪匹马带著月姬便启程。
这回,他体贴多了,担忧月姬乘马奔波太劳累,又为了避免江湖上的众多耳目,于是雇了一辆车,请了个马夫来驾驭爱驹,自己则跟著月姬坐在车厢里。
一路上,两人情话绵绵,月姬跟他说了许多小时候的往事,他津津有味地听著,却很少回敬自己的。
月姬明白过去对他而言,只是一段阴暗的回忆,也不强迫他说,刻意拣些更有趣的事来说,逗他发笑。
但很可惜,她还是听不见他的笑声。她知道他偶尔会微笑,但还不到真正爽朗开怀的地步。
看来她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月姬怅然寻思,微微地心疼,表面却笑得犹如春花灿烂,教封无极看了总要一阵失神。
日升、日落,两人在车厢里相依偎,感情愈发甜蜜,浓得化不开。
这天,封无极搂著月姬坐在自己腿上,掀起窗帘,形容窗外的风景给她听。
他本不是会注意这些花花草草、青山绿水的男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景致看在他眼底,都只是灰暗一片,但为了她,他竟学著开始欣赏周遭风光了,这才发现,原来这尘世确有值得眷恋的一面。
“我们经过一座湖了。”他说。
“是什么样的湖?多大?什么颜色的?湖面上映著蓝天白云吗?还是山的倒影?”她一连串地追问。
“是个小湖,颜色挺青翠的,湖面上是树的倒影,这树,一棵棵都长得挺细的,好像营养不良似的。”
营养不良?
他下的评语令她噗哧一笑。虽说他的形容词汇实在乏善可陈,但也偶有佳作。
“你笑什么?”他略微不满地问道,猜测她又要说他不懂得如何形容。
“我笑你说得好,营养不良,呵呵。”她眉眼弯弯。“那些是什么树,你晓得吗?”
“我怎会知道?”大男人哪会记这些花花草车的名称?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她娇俏地抿唇。“你连自己的马都懒得取名字了。”
“不过是头畜牲,取什么名字?”他轻哼。
“嘘,这话可别让你的爱驹给听见,否则会生气呢!”
“它哪听得懂?”封无极不屑地撇嘴,刚撂下话,也不晓得马车怎么回事,忽地强烈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