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仿佛见到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惊喜与悸动,充斥在薛雅筝胸膛中久久不散。
为了这名事务所的第一位客户,薛雅筝亲自倒水端茶,款待这位贵客。但——贵客一口都没喝,只是不停地拿着手帕拭泪。
“薛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已届中年的妇女不断地哭泣,手帕都湿透了,开始翻开陈旧的皮包找面纸。
“张太太,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请尽管告诉我。”薛雅筝递给她整盒面纸,妇人连抽了好几张,又是擦眼泪,又是擤鼻涕。
“我老公要跟我离婚。”妇人终于能够开口,声音却还是哽咽。
“噢。”薛雅筝隐隐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呢?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妇人又痛哭一场之后,才哽咽地开始诉说:“是这样的,我叫苏美玉,二十年前嫁给我的丈夫……”
原来,苏美玉以前可是小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丈夫张清源之后,拿着父亲给的一大笔嫁妆,开了一间小工厂,夫妻俩同心协力,将原本只有十人的小工厂,扩展至今日数百人的规模。
可恨的是,“男人有了钱就搞怪”这个铁的定律,也在张清源身上应验了。他有了钱,开始不断偷腥找刺激,不时有女人闹到家里来,但苏美玉都忍气吞声,只为了勉强维系婚姻。
而张清源那个负心汉上酒店“调剂身心”也就算了,前阵子居然跟一个才二十出头的美眉,光明正大地同居起来,如今连家都不回,生活费也不给,还要逼她签字离婚。
“所以你今天来,是希望我替你打赢这场离婚官司,争取赡养费吗?”
“不!我不要赡养费,我也不想跟我先生离婚,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我丢不起离婚的脸!我只要我先生回家,只要他回家就好……”苏美玉哭得淅沥哗啦。
薛雅筝有点无言,基本上她很想劝对方甩了这种没良心的丈夫,但她只是委任律师,必须尊重当事人的决定,没有权力左右她的决定。
“……好,张太太,你想维持这桩婚姻,我也尊重你的选择。那接着我们就来谈谈,该如何使你先生诉请离婚无效……”
经过两个小时的长谈,薛雅筝总算明确地了解被害人的需求,原来她并不希望离婚,还是希望丈夫能够回头,回家与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她详细作了笔记,准备好好搜寻相关资料,毕竟是她的第一位客户,她一定要顺利达成她的请托。
第2章(2)
谈话结束后,薛雅筝亲自送苏美玉离开。
搭电梯到一楼,一出大门,很不凑巧地遇到隔壁的黑心坏律师,他似乎也正要送客户离开,只见他极其礼貌地护送身旁那位又矮、又秃,还有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下阶梯,并一路送到对方的宾士轿车旁。
“清源?!”
这时,薛雅筝身旁的苏美玉忽然大喊一声,不但吓了她一跳,也引起对面两位男士的注意。
“美玉,怎么是你?”原本正要上车的中年男子回头一看,神情顿时大变,抖动一身肥肉,朝她们直冲过来。“你这婆娘怎么会在这里?!”
婆娘?薛雅筝蹙起了眉头。她的当事人认识这头没礼貌的神猪?
“你这死没良心的负心汉!”原本小可怜模样的苏美玉,一见到没良心的丈夫也是一肚子火,夫妻两人竟然就当街对骂起来。
薛雅筝这才知道,原来这头神猪就是苏美玉的丈夫。
两名当事人吵得不可开交,两位委任律师嘴凑在一起,自然也开始唇枪舌剑。
“我当事人的丈夫怎么会在你那里?”薛雅筝狐疑地质问,活像人是他下符咒骗来的一样。
“我也才正想问呢,我当事人的妻子怎么会在你那里?”梁尔竞也用抓贼的眼光,怀疑地看着她。
“怎么?只准你有委托人,我不能有吗?她来,自然是委托我替她进行婚姻诉讼。”薛雅筝不服气地道。
“婚姻诉讼?”梁尔竞眼中闪过一道光采。“原来她也想离婚,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谁想离婚啊?她是来要我替她阻止离婚判决成功的——唔!”薛雅筝突然发现自己无意中泄露了机密,急忙捂住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呵,原来如此,我当事人的妻子无意离婚啊?”梁尔竞笑得就像偷舔了奶油的猫,好不得意。
唔,如果张太太不肯离婚,那就比较棘手了。不管对她或他都是!梁尔竞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思量沉吟着。
“是又怎么样?”反正已经被他听到了,也来不及收回,她索性凶巴巴反问。
“没什么,只是要提醒你,这是一场难打的硬仗,难得你有客户上门,却是要与我对打,希望不会折损了你的自信。”
听来客气的一番话,却让她听得一肚子火。官司都还没打,他就把自己说得好像十拿九稳,稳操胜算一样,真是可恨!
“放心!只怕你输得太难看,当庭痛哭那就糟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心地借你一条手帕的。”
薛雅筝虚假地朝他甜甜一笑,随即拉下脸,旋身走开,去劝她的当事人冷静。
对那些缺心少肺、没血没泪的臭男人,再怎么多费唇舌,都是白费力气!
一般来说,离婚为强制调解的案件,必须先经由调解委员会进行调解,调解不成才会正式走入法律程序。
但因为薛雅筝的当事人苏美玉不同意与丈夫离婚,而丈夫却坚持要离,因此调解破局,确定已进入法律程序。
“好啦,差不多了!”薛雅筝从列表机里拿出刚印好的文件,满意地看着自己所写的答辩书。
自从得知她委托人的丈夫所聘请的律师,正是对面那个无血无泪的黑心律师之后,她更加卯足了劲儿,彻夜找资料、查询民法条例,才写出这么一份文情并茂、感人肺腑的答辩书,比当初在美国实习时还认真呢。
明天就要寄出答辩书了,这是她与黑心律师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正义与邪恶的战争,她要是输了,怎么对得起所有济弱扶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法律人呢?
所以她要赢,非赢不可!
现在很晚了,她得赶快回家养精蓄锐,专心面对明天的挑战才行。
临离开办公室之前,她刻意瞄了眼窗外,对面一片漆黑,看来黑心律师早已下班了。
他对这场战役倒是挺有自信的嘛!她心里满不是滋味的,更觉受到莫大污辱。
她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在这里努力写答辩书到快十一点,而那家伙七早八早就走人,分明是不把她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薛雅筝又气又恼,瞪着对面漆黑的窗户忿忿地嘀咕:“你别得意,到时候输赢自然见真章!”
若是输了,他就别哭丧着脸,她是不会同情他的!
咬了咬唇,她不知和谁赌气似的,用力拍熄电灯,离开办公室。
交出答辩书之后,不久,第一次离婚诉讼在家事法庭开庭了。
薛雅筝与梁尔竞代表两位当事人当庭辩论,真可谓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精采。一番激烈的雄辩之后,饶是英明的法官也难以立即骤下判决,于是裁定择日再行开庭。
这是很正常的,离婚诉讼总得经过冗长的程序与时间在法庭上缠斗,但薛雅筝就是觉得懊恼。
不能一次就让梁尔竞丢尽面子,令她相当不甘心。
离开法庭之后,她与当事人苏美玉道别,柔声安慰她别太担心,鼓励她振作起来,继续坚持下去。
送走了当事人,一转头,看见梁尔竞走来,薛雅筝哼笑了声,冷冷地道:“你的当事人抛家弃妻,不尽夫责,状况对我方很有利,你等着跪地求饶吧!”
“是吗?事情未到最后一刻,我从来不敢轻易断言。”梁尔竞依然是那副挂着淡淡笑容的该死闲适表情。
“你倒很谦虚,不过那并不能阻止你输得一败涂地,下回开庭我方一定——”
咕——噜!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响,让两人都愣了一愣。
“什么声音?”梁尔竞狐疑地问,在看见她瞬间爆红的粉脸时,恍然大悟。
如果他是个谦谦君子,就该假装没听到她肚子的咕噜响,然而他从来不是,一抹大大的兴味笑容,浮上他的俊颜。
“饿马怎么可能跑得快呢?我说你,要上战场之前,起码该填饱肚子吧?”
“要你管!”窘迫得恨不得昏死的薛雅筝昂高下巴,扭头就走,刻意摆出高姿态强充气势,深怕他看出她的难堪。
早知道一大早就应该买早餐来吃的,可是那时候因为紧张吃不下,没想到却在说得慷慨激昂时闹出这种笑话——还是在那家伙面前!
呜呜,她不要活了!
原以为好意被掷回脸上,梁尔竞会恼火地掉头就走,没想到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跟了上来。
“薛雅筝?”
“干嘛?”她防备地瞪着他,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没有丝毫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