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纳眼光落在她一起一合的红唇里,恍若未闻。
「……」
「嗯?」听见他不清晰的呢喃,沙如雪仰头轻询。
「雪。」这次唤得更明确了。
「你怎麽知道我中文名字里的『雪』字是Snow意思?」她微讶地笑了。
「雪!」他猛然抱紧她,两人之间不再存有一丝距离。
沙如雪淬不及防,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葛瑞先生,这太过分了!」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臂。他简直是公然性骚扰!
柯纳突然转了两、三个大圈,将她旋离舞池中心,往露台的方向移动。
「你……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你的步伐。」沙如雪惊慌地挂在他怀里。
他手长脚长,随便跨一大步就是她的三小步。
柯纳不由分说,旋进露台,反手把门推上。月亮与星光散落他们一身。
「雪……」他神情恍惚,望著过去六年来让他寤寐难眠的容颜。
还是一模一样,娇媚绝美的五官,细致无瑕的肌肤,连身上的香味也毫无二致。这是他的雪呀!再无第二个人有如此撼动他心的迷人气质了。
他的雪,竟然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突然掉回他的生命里来。
「雪。」他猛然低下头,深深吻住她。
「唔……嗯……」怀中人强烈地推打,挣扎。
柯纳恍若未觉,深深沉醉在她魅人的香气里。
「不要!放开我!」沙如雪终於挣得了自由。她惊吓万分,火速闪到距离他最远的角落,浑身颤抖地指住他。「你……你不要过来!你再靠近我,我就叫人了。」
「雪……」柯纳愕然不解,急急趋向前去。「你忘了我吗?我是柯纳呀!」
「我不认识你。什麽柯纳?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你居然这样轻薄我!」她羞怒交加,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真的忘了我……」柯纳的受伤全写在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雪落泪。他的雪以前不会这麽爱哭的。他心心念念著她六年,而她,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我没有忘了你。」见他露出喜色,她立刻坚定地打断他。「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何来的遗忘?」
「不可能!」他立刻反驳。「六年前,我们在内华达州五十号公路的『卡车小子』里相遇,你还记得吗?」
「六年前……」沙如雪一呆。
「对。」柯纳大步上前,又将她楼进怀里。「之後你还陪著我跑了三个多月的车,我们像夫妻一样共同生活,你怎能忘记!」
「像夫妻一样」的字眼让沙如雪娇颜一红。
「你别胡说八道。」斥责归斥责,激切的神色渐渐平弭下来。
「雪……」他轻轻把颊贴在她头顶,摩掌著如丝如缎的触感,语音低哑。「你承诺过,会水远记得我,难道连这最後一个诺言,你也守不住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
这一次,沙如雪没有推开他。
沉默笼罩了两人,屋内的衣香鬓影,仿佛成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世界。
「葛瑞先生……」她浅浅叹息。
「叫我『柯纳』。」他补了一句。「你以前都这麽叫我。」
「柯纳。」她柔顺地依从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可是,一切都太复杂了,三两下之间,我也说不清楚。」
「你只要先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还有,你为什麽会和那个小白脸订婚?他是谁?」他瞪著她。
「听我说,柯纳,我确实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但是,我知道你在找谁。」沙如雪轻声说。
「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否认,但是我永远不会错认你!我甚至把你留给我的那束发随身带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沙如雪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什麽发?」
「就是你留在卡车小子里,要店老板克里夫转交给我的头发,你还不肯认我吗?」
「我从来没有剪过头发送给任何人!」她咕哝抗辩。
「你……」柯纳又气又无奈。「你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你受过伤吗?失去过记忆吗?」
人陷入穷绝之处,连电影里的情节都搬出来了。若不往那些匪夷所思的方向推想,他实在找不出雪有任何理由会不认得他。
沙如雪长叹了口气。「葛瑞先……柯纳,你明天有空吗?」
「做什麽?」他固执地收紧双臂不放。
「我要告诉你,你的『雪』,目前人在何处。」沙如雪直直望进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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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纳的步伐停在咖啡厅的入口。
一模一样的地点,威灵顿饭店之内。一模一样的餐厅,白日供应午茶,晚上供应正式餐点。一模一样的布置,正式中带著温馨的气氛。
甚至,一模一样的人儿,坐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六年前,从落地窗外洒落她一身的是星光月光,六年後,裹住她一身银芒的是午後煦阳。
她甚至连外形的变异都不大,只除了当年及腰的长发现在剪至肩下,正式的晚礼服改为舒适优雅的蓝灰色雪纺纱。
而她居然想说服他,她不是「雪」?
鬼才相信!
沙如雪发现了他的身影,放下手中的瓷杯。柯纳主动在小圆桌对面坐下。
「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努力想平抚震动的情绪,一双枭鹰似的眼神却紧紧盯住她,彷佛担心她下一秒钟就会从空气中蒸发。
服务生迅速迎上来,他连人家递上菜单也视而不见。
「葛……柯纳,你想喝点什麽?」沙如雪被他盯得回色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打破沉静。
「和你一样。」他眼也不眨。
服务生立刻领命而去。
令人尴尬的沉默再度降临,沙如雪勉强给他一个温和的微笑。
她的手立刻被一只黝黑的大掌按住!
「葛瑞先生……」她明显一缩。
「我有样东西要拿给你看。」柯纳立刻打断她。「这是你六年前留给我的礼物。」
一个小盒子往她身前一推——这是雪当年托克里夫交给他的发束和照片。柯纳紧盯著她,密切注视她的反应。
沙如雪好奇地打量发束一会儿,随即被那张护贝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啊,原来这张照片在你这里。」她的唇角跃上一抹淡淡的怀念。
「这是『你』交给我的照片!」他坚决的口吻不容她反对。
沙如雪轻轻摇首。
「这不是我的头发!我从来没有剪过头发送给任何人。」
「雪,这明明是你的头发和照片,你为什麽不肯承认呢?」
「你先别急,我也带了一样东西给你看。」她从身旁的皮包里抽出一个小信封袋。
柯纳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瞟她一眼。根据惯例,这位小姐传给他的讯息都令人不太愉快。
抽出袋内物事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这也是一张照片,和他带来的那张,时间差不多;相异的是,他的照片上只有一个人,而手中的这一张……有两个「雪」!
「这……」他失声叫出来。
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发型,一模一样的青春年华,只有服装样式不同而已。
她们是双胞胎!
他的「雪」……和她?柯纳震愕的视线回到沙如雪脸上。
沙如雪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玻璃窗外。
「左边的人是我,右边的人是我姊姊。她的名字叫『沙宜雪』,我叫『沙如雪』。」她轻声叹息。「我们两个人都是『Snow』。」
「可是……」柯纳呆呆望著她。不可能的,她一定是他的雪,她应该是他的雪呀!
难道……真的不是吗?他的心里一团混乱。
「告诉我她的事!」他强烈要求。
「我们的父母亲过世得早,七岁那年就被母亲的外家——杨氏一族所收养。」沙如雪轻声解释。「杨家的产业非常庞大,涉足颇多领域,可是在台湾向来非常低调。我和姊姊在这偌大的家族里成长,又是外姓人的身分,当然活得很辛苦。幸好杨家的大家长,也就是我叔公,对我们非常照顾,从小到大不吝惜提供我们最好的教育。可是我身体弱一些,长年待在台湾求学和工作,姊姊却是高中一毕业就来到美国求学,你方才让我看的照片,就是她甫成为大一新鲜人时,在校园里取的景。」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鹰视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麽端倪。
他无法相信!如果,眼前的人是「雪」的双胞胎,那……雪呢?
「她人在台湾吗?嫁人了吗?」
沙如雪低头,轻轻搅动杯里的伯爵茶,只有微颤的手指泄漏出她心情的复杂。
「柯纳,这六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我要知道每个细节!」他疾声说。「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雪会毫无理由地出现在我眼前,陪著我浪迹天涯,又为什麽在三个月後,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再抬起头时,沙如雪的神情已经平静。
「六年前,我姊姊大学刚毕业,本来有意继续深造,然而台湾传来消息,杨家的族长已经替她订了一门亲事,要她立刻回台湾结婚。」她的眼神渐渐陷入幽远之中。「姊姊心里当然不乐意,可是老人家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这桩商业联姻。为了延迟这无可避免的命运,她虽然同意回来台湾,却故意拖延时间,最後宁可从纽约开车回西岸与接她回国的人会面,也不肯搭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