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面子没丢半分以后,她这时候才感觉到身体其他地方的疼痛。
咬著牙、皱著眉,她将掉在地上的白色七分袖外套用左手的两只指头拎起来,心疼地抖了抖上头的尘屑。
唉,她很喜欢这件衣服的说。
“倒楣死了。”她嘀咕著,一面低头审视著身上的灾情。
因为穿著长裤,所以还不至于有多严重的伤,只是衣服有些脏了。不过那基于反射性而在第一时间支撑身体的手掌,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连连叹了好几声,初桐望著她可用血迹斑斑来形容的手掌,露出了每次二姊看到四妹的物理成绩所露出的凄惨无比的眼神……
这些血沾到衣服就惨了……
她望了望四周,想看看路边有没有水龙头之类的可以冲冲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方、方顺颐有可能会在的牙科诊所的招牌上。
她不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不是突然涌起一阵喜悦──因为有个好借口可以进去找他的喜悦。
她只是确定方才飘过的念头──
牙科……应该会有个碘酒、药水、绷带什么的吧?
***
“嘿,方医师,一起去吃饭?”
中午十二点半,休息时间,小周伸了伸懒腰,一边咬著尚未点起的烟,一边问道。
“你先去吃吧,我把这里收一下。”方顺颐将用过的漱口杯拿到后头丢掉,一边和气地回答。
“好吧。”小周拖长了尾音,大摇大摆地走出诊所。
他太了解方顺颐这个家伙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凡事不与人争,但实际上将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线划分得非常清楚──
他不随便与人深交的。
方顺颐环顾了一下收拾过的诊所,看了一下是否有何处遗漏。
将电灯都关掉、单纯靠外头日光照明的诊所,不知为何予人一种平静祥和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是一间由医师细心规划、用心经营的诊所吧?
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一间如此规模的诊所?
他轻叹了声,转身走到门边,准备要将铁门降下,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突然顿住了正要往按钮移动的手指。
是……是初桐?
她是朝著这个方向过来吗?
他的胸口一阵凉一阵热,他没有办法描述他内心那股涌起的莫名激动,像是他已经想她想很久了、如今终于得能见到她似的狂喜。
只是……
方顺颐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不确定地眯著眼看著她。
阳光有些刺眼,看不甚清楚,不过,他依稀感觉到眼前这名一向十分有气势的女子,今儿个……好像有些狼狈?
“嗨,不好意思……”
他还愣著,她已经在自动门开启的下一秒走到他的面前,脸上带著有些窘迫的笑容。
“怎么了?要请我吃饭?”
他很自然地端出微笑,只是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份微不可查的亲切。
“你也会开这种玩笑啊?”她笑瞪了他一眼。“要请你吃饭是没问题,只是要请你先帮个忙……”
说著,便将双手摊开给他看。
“这是怎么回事!”
方顺颐一见眼前的一片惊人的腥红,下意识地便抓住她的手腕、带到面前,想要看个仔细。
那冰凉柔嫩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理智随即提醒他这是不合宜地,但他仅是稍稍解松了些力道,却没有放开她。
“呃……如你所见,我受伤了。”
“看起来很吓人。”他作出评论,将语调放慢,把方才的慌乱收起。
“是这样没错,但其实都是细小的伤口。你不要紧张啊,你们应该惯于血腥的场面了吧?”初桐淡笑著,很顺势地、轻轻将手抽回。
方才无预警被掌握住的感觉让她突地心头一惊,现下手抽离了,温暖、被包裹住的感觉没了,但那阵阵暖意却仍停留在心中。
有人关心、有人担忧的感觉真好……
“过来擦药吧。”他指了指最靠近他们的一张诊疗椅要她过去。
初桐一拐一拐地走到暗红色的诊疗椅前,乖乖地坐下。
“脚也有伤吗?”他注意到她的走法不大对劲。
“应该是没有,只有淤青吧。”
“你是怎么受伤的?”他背对著她问道,从消毒锅里面拿出一支镊子,从一旁的一个不绣钢罐里夹了一小块棉花。“跟学生打架啊?”
“才不是,我跌倒了。”
反正她今天已经够丢脸了,坦承一下也不会怎样。
“呃?”他没有预期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车祸吗?”
“不是,是单纯的跌倒。”她很无奈地回应。
他没说话,仅是笑著,回到她面前,将棉花沾了些水帮她清理。
他那噙在嘴边、很温文的笑容看在她的眼里总觉得有点刺眼,哼哼两声:“你要嘛就大声笑我,我不会介意的。”
他蹲下来帮她上药,没有如她所愿地干脆地大笑,只是顿了一下,然后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啊?”她没料到他竟然会跳脱话题跳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考虑一阵子了,可是不知道这样的忙会不会对你造成麻烦……”
“你就直说吧,你这样我很紧张。”她被他那不轻不重、云淡风清般的语气搅得好忐忑,忙笑著接话。
“我有个今年读高三的表弟,他想要上你的课,可是和其他的补习时间冲堂,所以想说可不可以跟你拿一些考卷,他跟我说过你自己编写的考卷很棒,跟指考的走向很接近。”
她笑出声,顿时松懈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咧,当然好啊,拿个考卷有什么问题。”
“那太好了,我这个表弟很聪明,也挺上进的,功课也一直很好,他的同学似乎都有在你的家教班上课。”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初桐想了下。“我可以帮他上课啊。”
他抬起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说去当他的家教吗?”
“是啊。”
“这、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怎么会,只要时间刚好的话,我跑这一趟没什么问题,怕得是学生不够积极而已。”她很肯定地微微笑著。
她平常是没有在兼家教的,但对方是方顺颐、她很欣赏的一个朋友,所以她愿意帮忙。
他看起来很惊喜、很感激。“如果能够这样,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她被他诚挚的模样打动了,那对直视她的眼睛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表弟还就好了,你这个当表哥的这么尽心尽力还真是难得。”
“我们像亲生兄弟一样。”
“哦?”
他再度低头,拿了一旁的绷带在她手上绕了两圈。“国小六年级,当我爸离开我和我母亲以后,我阿姨便把我们接过去住,并负起照顾我的责任,所以我和表弟的感情特别好。”
“你父亲是……生病?”问题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多问的。”
“不要紧,我父亲他……是外遇。”
方顺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根本毫无交情的人透露这么多私事,家里的事情他一直都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之前,他一直认为他之所以对初桐特别,是因为她是依巧的朋友。
但……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渐渐明白,他对初桐的不太一样,不是因为其他的因素,只因为她是个很令他欣赏的女子、且和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契合。
方顺颐的声音很轻柔,将纱布固定好的动作也是,但声音夹带著的那一点点失落还是进入了初桐耳中。
她没有接话,对于这般好似“同情”的言语她说不出口。她当然不认为他是在博取同情,但是若她接了话,就会有那种意味了。
但她疑惑的是,她听依巧说过很多他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听过半点有关于他的家世背景之类的话题。
除去那些抱怨,依巧也只是会喜滋滋地说方顺颐怎样对她好、怎样处处顺著她容忍她……
初桐望著这个此刻与她十分靠近的男子,那股混著酸的苦涩又涌了起来。
他……一定很爱依巧吧?不然以他这样颇有自己的主张的人,怎么会愿意放低身段?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低下的脸上……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俩吗?是因为空气中飘荡著一鼓难解的因子吗?
她总觉得眼前有些蒙蒙的,有股极度想要触碰他的冲动……
“好了。”方顺颐轻轻按压了下纱布,满意地笑著抬起头,却因为对上她的视线而顿住。
他不确定她的眼神是代表著什么,但却确定那样的眼神用力拨动了他心中的一条弦,荡出了阵阵波动……
他没有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而他们周围昏黄的色调、静谧的气氛像是在催化著什么……
“欸?”当他的手上抬搁到她身旁、当他的身体微向前倾的时候,初桐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断了方才的凝望。“包起来的感觉很严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