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去采买,那就好了。”师太忽然叹一口气,“贫尼此次……是去探望一个即将不在人世的人。”
“可是有人生了重病?”蓝娇蕊关心的问。
“是个死囚。”
“死囚?”
“对呀,蓝姑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不太了解咱们乐阳的习俗吧?咱们这儿的死囚临刑之前,总要找个出家人替他念念经、灌输佛法,以便洗清他的罪过,死后方可到达极乐世界。说起来呀,这一次要走的人跟本庵有极大渊源,当初建这庵堂的银子还是他资助的呢,没想到竟……”
“既然有心建庵堂,那他也不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呀,怎么会被叛死刑呢?”蓝娇蕊更为诧异。
“唉,怨只怨前世的冤孽吧,他本人极善,却因为皇后遇害一案受到牵连,难以脱身呀。”
“皇后遇害?”她瞪大眸子,“师太,您说的是哪一个皇后呀?”
“当然是本朝皇后了。”
“本朝……有几个皇后?”蓝娇蕊整个人呆呆的问著自己不愿想的答案,“莫非是南周帝的结发妻子……青旋皇后吗?”
“不然还能有谁?”师太黯然,“皇后的确是个贤良爱民的好皇后,可惜……阿弥陀佛!”
“皇后去世了?”蓝娇蕊不由大叫,“什么时候?是何原因呀?”
天啊,半个月前,她还与青旋在王府中朝夕相处,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才过世没多久,听说是中毒身亡的。”
“中毒?!”
“对呀,不知是谁想置皇后于死地,趁著她这次随皇上到咱们乐阳微服私访,竟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不仅害了皇后娘娘,也害了咱们的西诚王爷呀!”
“西诚王爷……”蓝娇蕊脚下一个踉跄,“这……这跟西诚王爷有什么关系?”
“皇后是在他府里遇害的,找不到凶手,这罪责只得由他担当。”
“师太……”她恍然大悟,心跳怦然,“那您刚才说的死囚……就是西诚王爷?!”
对方叹息不答,只点了点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惊叫起来,脸色刷的变成死白,“西诚王爷与当今皇上是好友,皇上怎么会治他死罪呢?”
“若死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可皇后是皇上的爱妻呀……皇后出了事,龙颜震怒,西诚王爷就算与皇上有再深的交情,也是枉然。”
“不会的,不会的……”她顿时乱了方寸,眼泪汩汩地沿著面颊流下,愣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杀父弑母的仇人终于遭到报应,怎么她倒为他伤心难过起来了?这不争气的眼泪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流落不止,仿佛即将失去最最心爱之人一般?
而且皇后怎么会忽然中毒呢?她不是一向医术高明吗?怎么会误服有毒的食材?
“皇后中的是什么毒?”她猛地想到要问。
“是迷离散——据说,是只有北梁才产的毒药。”
“北梁?”难道……是萧妍公主仍不死心,间接毒害青旋,以便置亭风于死地吗?
“那王府上下,也只有王爷一个人是来自北梁的,所以自然与那毒药脱不了干系。”
“他们怎么也不好好查查就轻易治人死罪?”蓝娇蕊闻言气得跺足,“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肯定可以查到的!”
连她都想到可能是萧妍所为,怎么皇上居然想不到?
“还查什么呀……”师太摇摇头,“来不及了,明天王爷就要被处斩了。”
“明天?!”她掩住口,却难掩自己的惊呼。
身子又开始瑟瑟发抖,就如那天听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般,不过,这一次似乎比那天抖得更厉害,双手也比任何时候都冰冷。
“师太……”她拉住老尼姑的衣袖,连声恳求,“带我去见见西诚王爷吧,带我一起去吧!”
“你……”师太狐疑,“蓝姑娘,你也认识西诚王爷?”
“我……”蓝娇蕊支吾其词,“我方才听师太说他可怜,又素闻他平日乐善好施,为人似乎十分值得尊重,所以想……在他临终之前得缘一见。”
“原来如此。”师太点点头,“那好,贫尼就带蓝姑娘到西诚王府走一趟,不过你得做尼姑打扮,用帽子遮住秀发,扮作贫尼的徒弟。这儿正好有一篮米糕,是王爷从前爱吃的,贫尼亦打算送去,蓝姑娘就提著这个篮子,到时候管事问起为何多了一人,也好有个说法。”
“好的。”蓝娇蕊抑住言语中的颤音,深深俯首。
她这是疯了吗?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见他?
是想去快快乐乐地看敌人的下场,还是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可见到他又如何呢?既杀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为何这样没出息,总在矛盾的漩涡里挣扎……
第8章(1)
她是那样恨他,可此刻看到那人,却忍不住一阵心酸。
花亭风被囚在王府的天牢里,阴暗狭窄的空间不见一点阳光,虽然是白昼,却要点灯。
那一头平日束著紫金冠的发此刻披散著,长长的像一件斗篷,包裹他苍白的俊颜。
听说有人来探望,他便从草席上站起来,足下响起铮铮声。
蓝娇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被上了足铐,沉重的铁链和铁环让他行走不便,艰难地挪动著步子。
铁链铮铮,一声声都像是敲打在蓝娇蕊的心间,引得她又要落泪。
悄悄低下头,她站在牢房外,隔著木栏远远地偷望,不敢靠近。
狱卒找来一块黑布,蒙上了花亭风的眼睛。
据说,死囚面见和尚或者尼姑时必须如此,蒙住他们的眼睛以便他们可以更加坦白地忏悔。
“师太,”只听他微笑地说:“多谢您来探望我。”
“阿弥陀佛,王爷何必如此客气,当初您待本庵不薄,今日贫尼来送您最后一程,也是彼此的缘份。”师太一揖。
“师太带了米糕来?”
“呵,王爷好嗅觉,一闻就闻出来了。”师太转身唤蓝娇蕊,“静慈,把米糕端到王爷面前来吧。”
静慈是蓝娇蕊临时的称呼,此刻她乔扮出家人,必须有一个遮入耳目的称呼。
她脚步轻颤,屏住呼息,迈入囚室中。
这一刻,她与他距离这样近,然而他眼上缠著黑布,完全看不见她。
“师太还带了别人来吗?”花亭风偏头问。
“是,是贫尼新收的徒弟。”
“小师太,多谢你了。”他转向蓝娇蕊的方向,轻柔地点头。
她不答,生怕一开口,便会让他听出自己的声音。
“王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贫尼帮忙达成,或是还有什么亲人想见?”师太亦怕她露馅,轻咳一声,连忙道。
“我本就是孤儿,多年前因姑姑的关系,承北梁帝收养,如今姑姑已仙逝,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
“那么王妃呢?”师太提醒,“听说王妃此刻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花亭风俊颜忽凝,噤声沉默,良久才答,“她不在我身边反倒好些,若说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忘记这个地方……忘记我这个人。”
什么?蓝娇蕊身子一怔。
别人都希望妻子回到自己身边,而他,竟盼著她忘了他,永远不要回来?
“王爷不怕王妃独自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吗?”
“我担心……我怎能不担心?”他隐隐叹息,“但与勾起她不快的回忆相比,流落在外反而是更好的归宿。世上之事,若不能完全顺心,只能权衡轻重而选其一。”
“贫尼知道了,”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么王爷此生可有什么后悔的事?或许贫尼可以替王爷加以补偿。”
“没有用的,”他忽然淡淡一笑,“此生我犯的最大错误,再也无法补偿。”
“王爷是指……”
“此生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的妻子。”
什么?这个没良心家伙在说什么?!
蓝娇蕊不由动怒——他居然后悔认识她?后悔什么?后悔惹祸上身吗?她真的有这么讨厌吗?
她都没说后悔,他居然敢抢了她的台词,真是个杀千刀的!
“听说王爷一向深爱王妃,何出此言呢?”
“当初,我若不是毫无退路,闯进她的马车,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我若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也不会主动请缨替皇上到昌州告知她退婚的消息;若不是怕她伤心,也不会画出八星瓢虫博她的欢心;若不是这般费尽心思,也不会让她识破我对她的爱意;若不是被她识破,也不会与她在蔷薇架下定情,没有这情,也不会……也不会害了她。”
他的眼晴虽然被遮住,但从那幽幽的语气,蓝娇蕊似乎可以看到他眼中闪闪的泪光。
“若让我重新选择,当初我就算是被御林军一剑剌死,也不会闯进她的马车。”
这就是他所谓的“后悔”?原来,他并非不爱,而是后悔这场爱情给她带来的劫难,后悔因为当年的偶然邂逅,带来的一连串孽缘。
她咬住唇,喉间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