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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很好,兰儿……”邵兰掩嘴而笑,羞赧地回答:“兰儿也很好。只是兰儿与爹爹,皆一心期盼贝勒爷光临寒舍,却迟迟未能见到您的人,难免失望。”

  娄阳愣了一会儿。“他日在下必定前往拜访。”只得承诺。

  “这回贝勒爷可不要再食言了。”邵兰嗔道。

  娄阳但笑不语,难掩尴尬。

  尽管如此,他仍暗地举目找人——

  他的妾与他约好申时三刻见面,却不见人影,令他纳闷。

  “对了,听说……”邵兰抬头睨了娄阳一眼,眼波含笑,有些嗔怪。“贵府跟柳老师借了几幅兰儿的画作?其实贝勒爷若想要兰儿的画,只要开口跟兰儿直说,兰儿必定亲自捧画至贵府,双手奉上,再者贝勒爷倘若能早日来到寒舍,寒舍内藏有许多兰儿的作品,贝勒爷若想要哪一幅,届时便可以……可以任君挑选。”邵兰意有所指,越来越大胆。

  她认为娄阳借她的画必定有所涵意,今日他又突然出现在画室,很可能便是为了自己而来……可是他对她却又迟迟没有行动,邵兰也不免著急起来,因此借故进一步暗示!

  娄阳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邵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

  “我看择日就不如撞期吧!”邵兰一不做、二不休。“今日既然又遇见贝勒爷,实在有缘,贝勒爷干脆直接随兰儿回府,一来可解开爹爹的闷苦,让爹爹见见贝勒爷,二来贝勒爷亲王寒舍选画,想要哪一幅图,便能得到哪一幅图!”

  娄阳一愣。“今日?恐怕——”

  “贝勒爷这就请随兰儿回家吧!”未让他把话说完,邵兰便领先往前头走。

  娄阳杵在原地。

  随从祥顺瞪著不动的主子,平时只能跟在主子身后不敢吭声的他,这时只得上前催催。“贝勒爷,邵姑娘自个儿走远啰?”

  娄阳瞪他一眼。

  祥顺忙退一步,搔搔头,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接格格吗?怎么又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你看看……”

  娄阳眯眼,再望向画室看最后一次。

  里头依旧没有半个人影走出来。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冷笑一声。

  “走吧!”沉著脸,他喝令祥顺,接著追上邵兰的脚步,离开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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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王府内,意浓正纳凉地坐在她的屋子里,翻阅刚从文锦堂取回来的刊本。

  她只在画室绕了一圈,便前往文锦堂,取回最新发刊的刊本。

  “格格,您未至申时三刻便先行回府,这样做好吗?”元喜在屋内踱来踱去,显得焦虑不安。

  “有什么不好的?”

  “您约贝勒爷在画室见面,可是您根本就没有到画室,这样是欺骗!”元喜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有我的道理,你不明白。”

  “奴婢是不明白啊!您让贝勒爷特地去接您,却又扑了个空,这样贝勒爷岂不是太可怜了?”

  意浓看她一眼。“可怜?”

  “是啊!您瞧,贝勒爷还特地去接您呢,您怎么忍心这样欺骗他?”元喜言下之意,是责怪主子没良心。

  意浓把刊本放下,细看元喜。

  元喜被瞧得不自在。“格格,您在看什么啊?”不禁好奇地问。

  “我在瞧,你是不是被人放蛊了。”

  “放蛊?!”元喜吓得瞪大眼睛。

  “是啊,你居然一个劲儿的替人说好话,不是被放蛊,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反问元喜。

  元喜一愣,想半天才明白她的格格是在揶揄自己。“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嘛!事实难道不就是这样吗?”她嘟嘟囔囔的。

  意浓干脆当作听不见。

  她转身面向窗外,翻动刊本,不久便找到她要寻找的文章。

  这篇文章内容,在评论明末清初著名画家八大山人的画作。行文对于朱耷奇巧的构图、特立独行的风格,多流露出崇拜赞叹之意。

  意浓抿嘴一笑。这篇文章她校阅时已经仔细看过,现在再读一遍而已。

  文章虽为描述八大山人的作画风格,最后却特取八大山人为镜,勉励仕女应有风骨,不可随波逐流、依附男子,更不可甘心予人为妾,迫害正室姐妹!一旦时势所逼非要为妾,则宁可以死全节,或执著终身不嫁,方才是有志节的女子所为!

  这样一篇借题发挥、慷慨正义、企图矫正视听的文章,出自于邵兰之手。

  看到文章篇末,她竟大胆题名“邵兰”二字,意浓也不得不佩服。

  女儿国刊本的作者,撰写文章之时大多使用笔名,愿意暴露真实姓名的,只有少数汉家女子。旗人女儿,是绝对不可能让身分曝光的,因为这本刊本发行在民间,又在琉璃厂区刊印,绝不可能见容于旗人贵族圈。在旗的贵族女子,若为汉人刊本撰写文章——还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内文,这样的行为绝对不可能被允许,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被禁止,为免让家族蒙羞,甚至会锁拿于闺房之中,令其足不能出户。

  然而即便是汉人,愿意暴露真实姓名的,毕竟还是少数。

  意浓已经仔细看过落款,对照画上的落款,这确实是邵兰的文章。

  她想起,邵兰对于她夫君的“积极”。

  邵兰明知道娄阳已娶福晋,即便她能博得娄阳的青睐,也只能做妾。

  汉女为妾,这现象自世祖迁都燕京以来,不曾消停。

  邵兰若愿为妾,是可以成就的。

  但她的文章,却又对为妾一事,如此严苛地批判!

  然以她为汉家女子的身分,其父不在当朝为官,其祖上又不曾入旗,难道她真以为,能成为娄阳的侧福晋吗?

  意浓当然清楚,邵兰不会傻到相信她能成为娄阳贝勒的侧福晋。

  除非在旗,否则两族不得通婚,这是御令,不论旗人或汉人,皆心知肚明。

  邵兰其实甘心为妾。

  世人写文章的时候,常有慷慨激昂、或者特立独行的论调,以博取注目。然为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却是为文者的通病。

  邵兰便是这样一个人,写出了这样一篇表里不一的文章。

  但尽管如此,这样一篇文章,确实已足够“表彰气节”、“引人注目”了。

  再者,她写文章的才华,也比她在画艺上的造诣,引人注目许多。

  “格格,您在看什么啊?看得这么专注?”原本故意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元喜,终于忍不住好奇,凑上前来观看。

  “元喜,你知道文征明先生是谁吗?”她不谈八大山人,却说起明代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

  “文征明?”元喜猛点头。“知道啊!胡同里说书的先生,常提到的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这四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嘛!怎么了,格格?是不是文征明又发生什么事儿了?那唐伯虎呢?唐伯虎跟秋香是不是也出事儿了?”提起说书,还是四大才子的故事,元喜就感兴趣了!

  她还以为,格格要开口跟她说书了。

  “文征明先生,早年仕途不利,白头生员,未能进仕,因为这样坎坷的仕途际遇,消磨了先生的年少锐气,间接影响了他的艺术风格。虽说先生的画,早已成名,但先生的字并不算特出,尽管博学诸体,平正苍润,却充满了儒雅的文气。由此得悉,一人的际遇,实将影响一人的生平,人能如何在顺境中求活,在逆流中看清自我,不违背人道与天道的和谐,才是真实可贵的人生。”意浓却对元喜说了这番话。

  她表面谈论文征明其人其事,却也是自抒己怀。

  “格格,您究竟想说什么啊?”别说一句,元喜连半句都听不懂。

  意浓笑了一笑。“我独钟情于文征明先生温润秀劲、平正稳健的笔意。”

  元喜用力点头,其实还是没有听懂。

  “元喜,你还记得一年之前,我曾经大病一场的事吧?”意浓忽然提起此事。

  “格格,那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再提起做什么?”元喜忽有不安。

  “病愈后,大夫对我论起病情,当时你也站在一旁,一定还记得大夫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吧?”意浓继续往下说。

  元喜突然噤声不语,这回她能听懂格格想说什么,但她宁愿不听。

  “当时,我请大夫不可对阿玛提起此事,以免他伤心。但我自己,对于大夫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在意。”意浓说。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为贝勒爷娶妾的目的,却是非常明白的。对于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对吗?”意浓淡淡地说起。

  元喜屏住气,不愿回答。

  “皇太后为元王府大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为元王府延嗣。”意浓代她回答。

  元喜别开眼,默不作声。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实依旧是事实。我原本不愿意拿自己的病,来做为逃避这桩婚姻的借口,因为女子能不能生养,与丈夫对妻子的爱,绝对不可相提并论。但是现在面对事实如此,在这样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实,元王府迟早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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