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蝶衣神情一凛,差点就想问出「妳怎么会知道」。
见她不回答,逐月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画轴,唰的抖开,画卷上画着的女子,竟然是赵蝶衣。
「这是我从宫里一位画师手中得到的,妳说奇怪不奇怪?宫里刚刚失踪的蝶衣公主,为何会长得和我眼前的这位赵姑娘一模一样呢?」
赵蝶衣并不答,反问:「妳怎么会认识宫里的画师?」
「这不用妳管。」逐月的十指尖尖,细嫩如葱,但是她握着画纸的一侧,忽然手上一用力,将画卷从中间撕开,裂成两半,接着,她又将其中的一半继续撕扯成一条条的纸屑,似乎是有无限的怨恨要藉此发泄出来。
「难怪雨轩会对妳如此看重,原来是因为妳的身份如此特殊……哼,我还真以为你们是郎情妾意,一片真心呢。」逐月幽怨的恨意毫无遮掩地流泻出来,手中的画纸已经被她撕成蝴蝶一般的碎片。
赵蝶衣沉着望着她。「我是公主又怎样?公主与他就不能有真情吗?」
「妳大概还不知道雨轩的身份吧?」逐月恶毒地笑了笑,「妳以为他真的是浪荡不羁的江湖少侠?」
赵蝶衣还以一记从容一笑。「妳是想说,他其实是东辽的二王子吧?」
这回逐月愣住了,刚才赵蝶衣没有问出口的话,她却问了出来,「妳怎么会知道?」
「雨轩从来都不会骗我。」她说了违心的话,在逐月面前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气势倒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更有力地打击到对手,「否则妳以为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和一个陌生人跑到宫外来?不过我倒是觉得妳很奇怪,妳对他这么穷追不舍,难道是因为妳想做东辽的王子妃?」
逐月突然抬手,将面前的茶盘猛地扫落在地,她的暴怒,让她向来维持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别和我说什么公主!妳以为公主是什么东西?妳以为妳可以就此高我一个头?公主在我眼中,是最不值一提的大笑话,妳们就知道吃穿享乐,甚至还比不了街边卖花丫头来得高贵!」
「总比妳高贵点。」赵蝶衣无视她的愤怒,甚至还有意激她,「明明不是公主,却偏要成立个什么追云宫,人前人后让大家都要叫妳『宫主』,妳这么想当公主,要不要我把妳引见给我的父皇,让他认妳做干女儿呢?」
逐月怒极,如旋风般冲到她的面前,啪的一声,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赵蝶衣从没被人这样打过,她本要一跃而起,但是转而一想自己眼下的处境,敌强我弱,只得吞下这口气,面露讽笑,「妳不敢杀我,所以只能打我出气,我现在不和妳计较,这一巴掌,我会在日后还给妳的。」
「只怕妳没有那个机会了。」逐月冷笑着,从身边拿过一个小瓶子,倒在杯子里,递给赵蝶衣,「喝了它,妳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欧阳雨轩。」
「是毒药?」赵蝶衣眨眨眼,「妳以为我没喝过毒药,想拿这个吓唬我吗?」
「妳喝过?」逐月依然冷笑,「妳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地生在皇宫之中,怎么可能喝过毒药?不要磨蹭时间了,赶快喝了它!」
「妳让我喝我就喝?」赵蝶衣也不畏惧,「妳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吗?」
「妳想说天雀国会报复我?」逐月眼中的恨意又深了许多,「求之不得,我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我是说,妳若杀了我,恨妳一辈子的是欧阳雨轩,妳最想得到的不就是他的心吗?」
逐月哼道:「不要总拿欧阳雨轩来要挟我,他一再地辜负我的心,我对他已经全无留恋,妳死了,看着他为妳痛苦,我不是更开心?」
「妳若真的会开心,就不应该让我死。」赵蝶衣继续与她斗嘴,「妳这么想让我死,说明妳心中还是对我和他的事情充满计较,这代表妳对他余情未了,念念不忘,表面上咬牙切齿地恨他,其实心中刻骨铭心地爱他。」
「我如今最恨的,是妳!」被说得恼羞成怒,逐月一把抓起赵蝶衣的肩膀,痛斥道:「我最恨的是妳这种人!只要妳死了,我就会真正的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赵蝶衣喃喃地问,在逐月的眼中,她看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因为情敌而有的仇视,还有某种让她说不出,却读得到的嫉妒。
嫉妒?逐月嫉妒什么?嫉妒她和欧阳雨轩情投意合?
「因为妳们其实是姊妹。」
船内的人,无论是侍女也好,逐月也罢,谁也不曾听到有人逼近的声音,但是欧阳雨轩的出现却是如此真切地让她们全部震惊住。
逐月反应最快,一手抓住赵蝶衣的肩膀,将那瓶毒药抵在她的唇边,沉声喝令,「退出船去,否则我现在就让她死在这里!」
欧阳雨轩站在船舱的门口,他直视着逐月,黑夜衬得他更加耀眼,让他犹如从天外世界来的精灵,优雅而高贵。
他一手扶着船舱的顶框,低低地笑着,「火气不要这么大,我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何必对妳的亲姊妹下这样的毒手呢?」
「谁和她是姊妹!」逐月怒喊,「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妳已经知道了我和她的身世,我们就不能知道妳的身世吗?」他看着还在震惊与疑惑中的赵蝶衣,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艳娘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和妳说明白。当年妳父皇逃难时丢弃下的已经怀孕的妃子,并不止妳母亲一人,还有逐月的母亲──月妃,」
「住口!不许你提我娘的名号!」逐月的喊声中已经带着哭音。
赵蝶衣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滴下几滴水珠,湿漉漉的。身后的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姊妹」?
「荒谬。」她喃喃地苦笑一声。真正的公主原来流落在民间,而她这个冒牌的却成了鸠占鹊巢?
逐月误会了她的意思,怒道:「怎么?知道我的身体里也有着和妳一样的鲜血,觉得玷污妳高贵的身份了吗?」
欧阳雨轩虽然表面轻松,但其实眼睛一直盯着逐月的手,虽然她倒药的速度未必能快过他以轻功抢夺的速度,但是他必须全力防范,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悄悄地蓄力着,随时准备飞身过去。
为了不让逐月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继续漫不经心地和赵蝶衣讲述着关于逐月身世的故事,「她和她母亲是被一位妳父皇身边的画师救下,战乱之中,那画师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养活她们母女?只得藏身于青楼之中,以为青楼女子画肖像为生,而她们母女就一同住在青楼之内。
「战乱平息之后,妳父皇悄悄命人四处查访当年走失的嫔妃,终于查访到了逐月和她母亲。但是,身在青楼多年的她们,如何能让天雀皇帝的密使相信她们还是清白之身?皇家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丑闻贻笑天下?于是……」
「当年他不负责任地跑掉,造成这一切祸端,他不肯承受这后果,却要将我们母女逼上绝境!世间还有天理存在吗?」逐月愤怒癫狂地对着赵蝶衣的耳畔大喊,「妳以为妳为什么能当上公主?是因为妳踩着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泪和肩膀,才爬了上去!」
「该是妳的,就一定会是妳的。」赵蝶衣很想揉一下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当公主有什么好的?妳看我不是已经离开那里了?」
「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逐月警惕地问。
「意思就是……其实妳是公主,我不是。」
没想到赵蝶衣居然会当着逐月的面说出自己身世的真相,欧阳雨轩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逐月果然愣住,半晌后,怒道:「妳骗谁?」
「战乱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既有妳这样的落难真公主,为何不能有我这样的得道假公主?」赵蝶衣哼笑着,这一次,她嘲笑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逐月,她嘲笑的是这个世道,和每个人注定的命运。
逐月的手在颤抖,她心底的愤怒正在一点点的裂开。
「想杀了我是吗?妳以为是我夺去了妳这十几年的幸福?」赵蝶衣在猜测她的心思。
「妳永远也不能想象,我和我娘怀着恨意,怎样渡过这十几年!」逐月悲鸣着。
「起码妳和妳娘能在一起生活十几年,妳们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赵蝶衣惆怅地说,「而我和我娘刚刚入宫不久,娘就病逝了,我在宫中无依无靠,一直是众人嘲笑、轻视的对象,妳以为我这十几年就一定过得比妳开心?」
逐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妳就可以……」
「不凭什么,老天爷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只能听祂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了。」
赵蝶衣面对着欧阳雨轩,她对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表情何其熟悉,一眼就看出他即将有所举动,于是她对他使了一记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