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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情绪大量宣泄造成的不适,她感到头重脚轻。起身走进卧室,看到化妆台上的信,她定在那儿不动,缓缓拿起信。

  那是她的继父从花莲寄来的,工整有力的字迹透露此人严谨、正直的个性。他和母亲在三年前结婚,当时的她正是最悲惨、最低潮的时候,母亲的婚讯在当时犹如最大的讽刺。

  那时她没出席,也不曾见过这位继父.从那时到现在,她没有和母亲见过面。虽然逢年过节时,继父都会寄来水果和信函,邀请她去花莲过节,但她一概没回应。

  这次,继父一如往常在中秋节前夕来信邀请她。她原本和往年一样打算丢掉那些柚子和信件,不过,这回她却把信放在化妆台上一直看着,心里有个声音响起——

  或许,该是她面对从前的怪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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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窗外的景象从小变大,飞机渐渐下降,转眼间就要降落在台中机场。竞芳慢慢深呼吸,闭上眼,很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

  花了一天从台中坐车到花莲,当母亲和继父看到她时都吓呆了。不单单是因为中秋节还没到,她就出现了,也因为这么多年,她不曾回应他们的讯息和邀请。

  母亲一见到她就捣着脸转身冲进厨房,从那声呜咽,她知道母亲正在哭泣。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奇怪,因为记忆中的妈妈是从不哭泣的。

  她一向冷着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如今看到她哭,让竞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继父和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他和妈妈不同,脸上总挂着和煦的笑容。

  当母亲捣面离去时,他脸上的温柔和包容,让竞芳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在那儿住了一晚,和母亲、继父聊得并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对于她的突然造访,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

  第二天,她起得晚,中午时,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着,她突然记起从前她也曾这样看着母亲的背影。

  虽然妈妈常常因为工作不在家,但她从来没有忘记替她准备便当。

  有一次,妈妈因为工作迟归,慌慌张张地一进门就冲进厨房煮东西。

  那时她只觉得母亲不爱她,因为当时她很害怕,母亲的晚归让她误以自己被抛弃了。可是,妈妈进门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她、安慰她,而是跑去煮饭。她当时很不谅解,如今再想起,她才发觉或许她从前都想错了。

  母亲并不是不爱她,只是爱的方法和她想的下一样。

  吃过饭后,她应继父的建议,陪他去视察他辅导的农作物。从教职退休的继父,是当地农产中心的顾问。

  看着他微黑的皮肤、开朗温和的笑容,她终于明白那熟悉的原因了。

  她想起向让,想起他也总是这么温柔地笑着,仿佛世间没有烦恼,仿佛所有困难都能度过。

  突然,她好想看到他。

  她才明白,所有她害怕、恐惧的,其实并不存在。她从没有好好睁开眼看明白,只是一味地逃避,将自己推入绝望。

  就像向让曾说过的,她不曾让那些男朋友了解她,也不曾试着去了解他们。同样地,她从不曾去了解母亲,也不曾试着让母亲了解她。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并不轻松,有太多痛苦和挣扎要面对,但这一次,她不许自己再逃避。

  当她回过神来,表明要回台中时,她没有错过母亲脸上的不舍。冲动之下,她开口承诺:“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瞬间绽露的笑颜。

  一出机场,她坐上计程车,直奔向让的家。

  怀着兴奋和喜悦,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窗外,想象着待会儿见到他,他是否会惊喜地欢迎她?

  她要跟他说对不起,要告诉他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和不安,还有她无法回应他的原因及苦衷。

  不过现在,她都不怕了。

  她已经看透心中那头怪兽的原形,她不再感受被从前的阴影威胁。

  这一次,她要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

  单单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满幸福的喜悦。

  只是这一次,换她失望了。

  按着他家的门铃,却没有人应答。那一瞬,她想起向让被她关在门外的那个晚上。原来看着紧闭的门扉,是这么令人难受。

  该不会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终篇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电梯,只差一小段距离,他就可以和他舒适的床铺做最贴近的接触。

  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结束在荷兰为期五天的考察和研讨会,长时间的飞行使他的疲累往上升级。以前他从不觉得出去参访考察很累人,可是这一次,他不但身体累,心里更累。

  他知道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竞芳。

  出国前,怎么也连络不上她,像在他心上绑了一块大石头。这期间,他从荷兰打电话给她,也都没有人接。

  尽管心情低落,不安和烦躁让他根本无心参观那些环境优美的校园,也不想参加冗长的研讨会。

  但理性的那一面,还是教他将所有心绪关起来,拿出专业的一面撑完整个行程。

  不知道竞芳晓不晓得他出国去了?他露出苦笑。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了……

  他把那个想法撇开,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推开家门,散落一地的信件教他当场愣住。他挪开脚,拾起那封被他踩过的信,打开,是竞芳的字迹——

  亲爱的让:

  你是不是对我已经心灰意冷,所以不想见我?我不怪你,全都怪我自己不好。我的懦弱将我们分开,我让从前的恐惧土宰我,也将你狠狠地推开。

  我不曾细究为何我总是无法和男人维持长久的关系,朋友都说是从前的伤痕太深,导致我的恋情一再失败。

  不敢面对的我,就让这个肤浅的理由搪塞过去。

  直到你出现。你毫无保留的付出和受,竟然让我害怕,我怕自己无法回应你,无法和你一样付出。

  可是当你失望地转身离开,我完全崩溃了。我气自己也讨厌自己这样伤害了你。

  在绝望中,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过去。

  在告诉你之前,我得先跟你说一件事。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不是他早逝或离婚,而是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妈妈未婚生下我,独自扶养我成人。

  我一直觉得我妈妈不爱我,是因为她生下了我,我是她不得不负起的责任罢了。直到我能够独立,我就离开家到台北上课、工作,很少再和她联络,甚至几年前她结婚时我不但没有出席,更从此避不相见。

  我知道这么说很牵强,把自己的懦弱怪罪于过往,听起来定个很烂的借口,可是……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很抱歉因为害怕而把你拒于门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肯原谅我,肯再次接受我。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想对你说:

  对不起,

  我爱你。

  竞芳

  向让颤抖地几乎握不住信纸。

  原来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她从不认识爱。她不懂什么是爱,因为她从没被真实地爱过。

  难怪她会吓得逃走。

  惨了,他这几天不在,她该不会以为他……

  向让立刻跳起来冲向门口,才一打开门,正好看见竞芳失神地走出电梯。

  两人四眼相对,先是惊讶,然后默默不语地对望。

  从她浮肿的眼皮和黑眼圈,猜得出她这几日所受的煎熬。心疼揪紧向让的胸口,他温柔关怀的眼神扫过她的脸,看见她手中紧抓着的信,更令他的内心抽痛。

  “向让……”

  “竞芳……”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我——”

  “我!|”

  两人都急着向对方表达心里的感受,反而无法顺利开始。向让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直接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心意。

  再次靠在他胸前的感觉像回到家,竞芳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汲取他强壮的力量。

  闻着他干净清新的熟悉味道,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对不起,我出国到荷兰去考察。行前一直联络不上你,所以……”他的声音消逸,感觉她的泪浸湿衣服,烫着他的胸前。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可怜兮兮地说,声音哽咽。

  “怎么可能不理你?你在我生命里已经不可或缺,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这趟行程是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之前你忙着音乐祭,我也忙到忘了告诉你,所以才让你担心受怕这么多天。”

  他的心疼、不舍在温柔的腔调中流入她的心,让竞芳更觉得羞惭,她靠在他胸口猛摇头。

  “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一直不接你电话。可是我不是不爱你,我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去爱,我怕你最终会发现我不值得你爱。你是那么好,总是包容我、呵护我,当我发现我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不能没有你的时候,我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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