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迷鸟虽然担心她,但也只能由著她。
慕希圣在家养伤,永阳公主悉心照顾,寸步不离,见到千乘迷冬来探望,在慕希圣的示意下离开,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你的伤还好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羽毛一样软绵无力,看著面带病色的他,冷不防地想到同样因为受伤而憔悴的顾砚津,揪痛的感觉马上包围著她的心脏,让她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我没事。”他轻轻地摇头,眼前的人死气沉沉,面色哀戚,眼神悲伤,让他很心疼,“我很抱歉。”这样的结果,谁也不曾想到。
“抱歉有什么用,反正我对你来说,只是个碍眼的帮凶,没有逮捕我,已经是你手下留情了。”她自嘲地笑道,面对慕希圣,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
“迷冬,不要这么说,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他有点难过地垂下手。
虽然这么说,可他一直都在伤害迷冬。
明知迷冬对自己的感情,他身不由己无法回应,却放任她深陷其中,最后还以“兄妹之情”伤了她的心,也把她推到顾砚津的怀里。
而当她好不容易放下对他的感情,爱上顾砚津时,他却害她失去了最爱的人,而他也失去和迷冬再次亲近的唯一机会。
他深爱的迷冬,他不能把满腔的情意告诉她,只能逼自己娶公主,逼自己渐渐地和她形同陌路,而今,只怕已成了她憎恨之人。
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心爱之人,并与之渐行渐远,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无所谓,你已经不可能再伤害我了。”千乘迷冬苦笑。最大的伤害已经造成。
“那你为何来找我?只是来探望我吗?”慕希圣黯淡垂下眼。
“我……想知道砚津最后的样子,他是带著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她的眼神有点迷离,望向窗外翡雪山的方向,想起顾砚津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迷冬无法爱上我,这也是我的宿命吧,我注定要孤零零一个人活在黑暗,之中……
可当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却扔下她一个人,让她孤零零地活在黑暗之中。
这到底是谁的宿命呢?
“迷冬,他喊了你的名字。”然后被翻滚而下的雪掩埋,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当时他离他只有数十尺之遥,眼睁睁地看著顾砚津和他的亲信被雪吞噬,而他却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千乘迷冬闭上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中滑落。
砚津……
慕希圣默默地看著她,她的悲伤,他都看在眼里,却无法给她安慰。
已经够了,她想知道的事,慕希圣已经告诉她了,而他们也该做最后的了断。
第10章(2)
她回过神,抹掉脸颊的泪痕,缓缓地起身,走到屋中央的桌前,拿了两个杯子,倒上自己带来的酒,然后端给慕希圣。
“这酒名为‘别离’,喝了这杯酒之后,不管生离还是死别,我们再无瓜葛。”
因为砚津,她和慕希圣彻底断了。
从今往后,她会守著砚津留给她的回忆,一人品尝死别的味道。
慕希圣低垂著眼,喝下她倒给他的最后一杯酒。
从今往后,迷冬,是个只能藏在他心底怀念的名字。
***
顾砚津的消失,对其他人来说,只当是砚书坊的老板换人,换成了千乘迷鸟,渐渐地,敕扬城里曾经和顾砚津打过交道的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千乘迷冬的心里,有他存在的位子,那他就无憾了。
而央啻国提前联合其他三国,发动了对上日国的战争,一年后,以战败和议告终,顾砚津当初用性命换来的情报,毫无意义。
时光流逝,又到了一年夏草如茵的时节。
千乘酒庄的后院已经成了千乘家的禁地,除了千乘迷冬,谁也不能靠近。
后院的海棠树旁,是她为顾砚津所建的衣冠冢。
今天是他过世一周年忌日,她在他的衣冠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品,因为来不及相守,她无法得知他最喜爱何物、最喜食何物。
虽知顾砚津一杯倒的酒量,可她还是摆上了一壶特地为他而酿的海棠花酿,酒性温和,酒精浓度极低,也许可以让他多喝一杯。
“砚津,你的离开,让我再无期待了。”千乘迷冬一向明亮的双眸,因为他染上了哀伤的色彩,她一边给顾砚津倒酒,一边对著他的衣冠冢低语。
你可以期待我,期待我和你一样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举杯畅饮,期待我和你酿出绝世美酒。迷冬,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欢上我一样,把对慕希圣的期待放在我身上,可以吗?
他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还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就像昨日才在她耳边说过一样。
每次想起,心下的悲伤便蔓延成河,流进四肢百骸,痛得她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悲伤的海洋将她淹没。
这一辈子,她无法摆脱砚津带给她的心伤。
“砚津,今天你要陪我千杯不倒哦!”她端起酒杯敬了敬,一饮而尽,“好怀念当初砚津练酒的模样,唉,我的‘酒神养成计划’后继无人,真是可惜!”
可惜,砚津再也不能陪著她了。
而她也只能这样陪著他,因为砚津说过他是一个多余的存在,无人在乎,但对她来说,他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每天来和他聊聊,让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可是,恶梦为什么还不醒呢?
她作了一年的恶梦,始终等不到她要的奇迹。
砚津,若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曾入梦来安慰我,拯救我走出恶梦呢?
砚津,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砚津,你不是说会一直等我吗?为何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你?
为什么那么强势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那么突然地弃我而去?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渗入衣冠冢之中,消失弥散,随风风干,了无痕迹……
“呜呜……”千乘迷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著脸痛哭失声。
这辈子,她喜欢过两个男子,一个与她生离,一个与她死别,只留下她独自伤怀,一生都无法解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她永远都来不及得到自己的爱人吗?
“迷冬。”一道温润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伴随著轻移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男声,让她如遭雷劈,僵立在衣冠冢前,一动不动。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老天爷,为何到现在还要开我玩笑呢?
“迷冬,我回来了。”温柔的话语,伴著淡淡的药香,把她卷入宽广温暖的怀抱之中。
暖热的体温融化了僵硬的身躯,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美目倏地瞪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砚津……
是砚津……
真的是他吗?!
还是只是她的梦呢?
海棠花的香气随著风吹进了鼻中,她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真实而清新。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挺鼻俊俏,薄唇微翘,表情淡定,英气内敛,仿佛初次在千曲楼见到的顾砚津,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的期待突然重生。
“迷冬,我活著回来了,让你等这么久,真的很抱歉。”他轻轻地吻著千乘迷冬的额头,心疼地抚著她不再圆润明艳的双颊。这一年,让她一个人在伤心中度过,是他的错!
现在他非常庆幸,能够活著。
当初他被雪崩活埋,又失血过多,本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老天爷终于眷顾他了,让他被翡雪山上隐居的一对师徒所救。
那师父是个神医级别的怪人,俊美无俦,自称无所不能,竟然把奄奄一息的他硬生生地从阎罗殴上拖回来。而那可爱的徒弟,天天把他往药缸里泡,让他严重毁损的身体慢慢恢复如初。
两个月前,昏迷半年多的他终于脱离了危险,可那时正值上日国和央啻国交战,未完全康复的他无法离开翡雪山,无法回到迷冬身边,也无法告诉她自己还活著。
而今,他终于可以再次站到迷冬面前,再多的苦难,再多的考验,他都闯过来了。
“砚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千乘迷冬喃喃地重复著,紧紧地抱著顾砚津,心底的悲伤一下子被阳光融散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激动。
“是的,从今以后,我就是千乘砚津,只为迷冬而活的砚津。”
那个曾经近乎暴露身份的上日国间谍顾砚津,已经死在那场雪崩之中,完全消失了。
他是重生之后的千乘砚津,不再为上日国而活,只为了他心爱的女人而存在的。
“砚津,只要你回来,我就没有遗憾,我就重新有了期待。”
她的砚津,完全属于她一个人,谁也抢不走的千乘砚津,过往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已经埋在翡雪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