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费艾,她有满心无奈、满腔歉疚,但这不能做为婚姻的基础,单方面的爱也不可能维持一桩婚姻,对她而言,他不是那个特别的男人,她不爱他就是不爱他,这是勉强不来的。
她宁愿这一生都不结婚,也不能屈就一桩害人又害己的婚姻。
「费艾,你还不出发吗?下午我可能也要到普罗旺斯去喔!」没辙,只好来点善意的谎言了。
「你到普罗旺斯做什么?」
「以前的同学和她未婚夫在普罗旺斯度假,想说我们家是酿酒家族,我应该很懂酒,希望我带他们去品尝好酒。还不一定啦,我还要等她通知,不过……」雪侬故意叹了一大口气给他看。「八成逃不掉了,这么一来,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了,真是,我还有正经事要做说!」
费艾沉默一下。「既然如此,我还是照原订计画到加拿大吧!」
翌日,费艾也出发了,目送他和女友上了车,雪侬这才解脱似的吁出一口气。
她情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好过跟费艾两个人比瞪大小眼,大家一起尴尬到挂点,不然她还希望雅克不要去度假,乖乖待在她身边做缓冲,虽然可怜,谁让他是她儿子,活该轮到他来诠释一下孝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转注勃艮地方向。
雅克那小子皮得很,不会给杜奥爸爸、妈妈找什么麻烦吧?譬如喝醉了闹酒疯,或者要烤地瓜却不小心放火烧掉了整座葡萄园之类的?
最好是没有,不然回来后,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榨成葡萄汁装桶!
*
勃艮地夜丘,古堡内,女主卧门前,黑发黑眼的男孩。
「就是这里吗?」
他喃喃自语地打开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湿闷的霉味,可能是因为很久没人进来了,他转动小脑袋张望四周,一眼看见小几上的日记本,两只鬼灵精似的眸子马上像发现宝藏一样闪亮起来,宛如圣诞树的小灯泡,一闪一闪亮晶晶。
「有了!」
他快步过去拿起日记本,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翻开来看,反而直接收入背上的背包里,然后思索一下,再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就是浴室。
他耸耸肩,关上门;再走到另一边,打开小客厅的门……
就是小客厅。
进入小客厅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看上一扇挂着铃铛的门,他以为是育婴室,谁知门一打开……呃,是……浴室?
没错,是浴室,一间古色古香,不太像浴室的浴室!
双眸再度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踏进去两步,没兴趣欣赏浴盆和尿桶,马上转过身来跨回门的那一边,果然是……
男主卧。
「酷!」他惊叹,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在男主卧内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对那盏煤油灯特别感兴趣,还有那枚金质骨董怀表,衣柜内的衣服有点滑稽,蘸水笔、看一半的书、礼帽、领结……
大半天后,他终于看够了,于是打开小客厅的门进去,再原地转一圈,这回他看上了卧室旁那扇门,上前打开,只一眼,小脸上泛现惊喜的笑,旋即拔腿猛扑向前——用最夸张的姿势,好像四分卫抱球准备达阵。
「爸爸!」
岂料……
「你爸爸在葡萄园。」书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的说,手上的笔一秒也没停。
呃?葡萄园?
桌前,男孩紧急拉住脚步,险险煞车不灵,小嘴傻愣愣的半张,先是困惑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失笑。
太不合作了吧!
他猜想过各种各样见到父亲时可能的反应,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可就没料到这种状况——竟然把他当作是别人了!
「爸爸。」忍住爆笑的冲动,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说你爸爸在……」书桌后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漆黑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隐隐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沉着,彷佛天塌下来也塌不到他头上来。「嗯?你是谁?」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说,直接把颈上的项链拿下来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经心,继而猛然倒抽了口气——天还是塌到他头上来了,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被激动的震惊淹没,笔掉了,墨水倾倒了,刹那间好几份重要文件淹没在黑漆漆的液体中,男人却理也没理,兀自抢起那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坠着两串十分可爱的红葡萄。
「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妈咪给我的,她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
男人惊喘,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很像某人吗?」
男人依然瞪着眼,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几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这男孩的脸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见她的影子,尤其是那双骨碌碌的灵活眼神,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来,」声音却依然有点若有似无的颤抖,「过来让我看看你。」待男孩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他双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脸上仔细端详,双眸中逐渐浮现一抹激荡的金褐色,闪耀着黄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郁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亲?」
「雪侬.于。」
「父亲?」
「埃米尔.裘雷欧瓦。」
是他的儿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激动的情绪再度席卷上来,这回他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男人——埃米尔猛然将男孩用力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他想过千万次,她何时要回来?
也想过千万次,她是否不回来了?
却怎么也没料到,她替他生了个儿子,竟是儿子回来找他!
天,他的儿子!
她会生下他的儿子,这表示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种话就离开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她应该是爱他的。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试炼,考验他对她的感情有多坚定,即使如此,这辈子他从未对上天的安排抱着如此感恩的情怀,他儿子来找他了,相信她也应该会回到他身边了。
一想到这点,他更是振奋不已,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感情应该稍微冷淡下来了,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反而更炽烈了:思念催化了爱的酵素,最珍贵的总是曾经失去的!
良久……良久……
终于,他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放松手臂,「那么,你母亲呢?她……」他咽了口唾沫。「也来了吗?」
「没有,她没有来,不过……」一直没有反抗任由父亲抱住的雅克这才推开埃米尔,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纸袋交给他。「我是特地送这个来给爸爸的,看完这个,爸爸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做,妈咪才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妈咪。」
「那是谁?」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强自压下心中的失望,埃米尔努力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只要她能回来,再久他也能等。只不过……
那封牛皮纸袋厚厚的一曼,几乎有两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尔突然回身扯两下唤人的拉绳,很快的,门口出现一位女仆,她先惊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谨的询问有什么吩咐。
「送一份点心糕饼和牛奶来,还有,伊德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先生。」
女仆离去,埃米尔正想再跟雅克说话,雅克却鼓起双颊气唬唬地跑开,赌气地离他远远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么?」
「酒,葡萄酒!」雅克两眼星光灿烂,一脸期待。「有没有好一点的年分让我尝尝?」
埃米尔怔了一下,蓦而失笑,回身从后面的矮柜上拿来一瓶已开封过的葡萄酒和两只杯子,雅克立刻瞬间转移到他身边,搓着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样子,埃米尔倒出两杯,刚端起一杯来就被雅克抢去。
「嗯嗯嗯,纯净明亮的上等色泽,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气,再浅酌一小口。「入口强劲、致密、有复杂度,依旧年轻,能强烈地感受到产地的特质,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软的土壤气息充盈在口中,单宁平衡细致,肯定有很长的生命周期,顶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过二十年……」
埃米尔惊奇万分。「谁教你的?」
雅克再品尝一口,满足的回味那迷人的滋味,「外公,五岁的时候,外公就开始教我了。」再装出一个顽皮的鬼脸。「外公说不能让妈咪知道喔!」
「外公很疼你?」
「再没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这时,女仆也送来了点心糕饼,旋即关上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