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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深秋。

  皇宫内院,一条人影倏忽窜向“藏宝阁”。

  这座朱红青白大楼阁位于太极宫北门,里面摆着无数由各地进贡的稀世珍品。其中一卷《八十七神仙图》更是无价之宝。

  皎洁的一轮明月已然西垂,它也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昏黄的银光,令大地充满奇诡的氛围,似在等候一桩石破天惊的事情发生。

  皇太后笃信佛教,特地央请皇上派人到洛阳城北伐山一座饶富盛名的古庙,将其中一幅绘于壁上的《五圣千官八十七神仙图》拓印回来。此画据传是唐朝吴道子的真迹,上头尚有杜甫称颂的诗句。

  孰料方拓印完毕,石壁竟忽而坍颓,皇太后认为此乃天意,因此格外珍重收藏。

  负责护卫内院安全的是御前带刀侍卫江愁眠,但今儿他因病告假,由他未来的女婿西门钺代理。

  西门钺是大将军西门钺云之子,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看守藏宝阁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原无须派一名三晶武官前来,但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个令人十分头疼的盗贼唐冀,他生冷不忌,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才出道不久,已将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今晚四野死寂,寒风凄凄,银亮的月儿娘娘一下子被两朵乌云吞噬,大地陡然阒黑如墨。

  好俊的轻功!他,会是唐冀?

  西门钺双足一蹬,跃向楼顶,追逐黑衣人而去。

  倏地,青光闪动,一柄青铜剑翻袖刺出,指向蒙面黑衣人的背心。

  “不许动!”西门钺喝道,“把布巾取下,转过身来。”

  黑衣人不从,犹想作困兽之斗,然肩头微动,西门钺已经察觉。

  “找死。”剑柄一挑,趁隙揭去他脸上的黑布——

  夹着碎屑如雪的落花,一头乌亮似锦缎般的长发倾泻而下……

  “原来你是……”是个女人,她是谁?

  黑衣人仍固执地不肯转过身来,反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西门钺,接着拔腿就跑。

  “可恶狂徒!”西门钺亦非等闲之辈,立刻斥喝八名随从提剑追赶。

  那女子飞速奔出皇宫,朝城北抄小径,直驰郊外林道。西门钺锲而不舍地,追到一座三合院前。

  她会躲藏在这里边?里面是否有埋伏?

  随从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等候西门钺下达命令。

  西门钺命其中一人轻轻撬开木门。哇,好黑!

  迅雷不及掩耳地,八个人已散至角落,悄悄摸索到位于后堂的卧房。床上影影绰绰,是她?

  随从们迟疑之际,西门钺已迈步向前,掀开罗帐——

  忽地,帐内飞扑出一团黑茸茸的东西,“丫丫”地啼叫。众人大吃一惊,马上挥剑击落。

  哎呀,只是一只可爱的小乌鸦。九个大男人被一只小小鸟吓得魂飞魄散,丢脸!

  “多多!”是女人的呼唤,旋即由罗帐内伸出一只手。

  借着霎然灿亮的天光,他们清楚看见女人的手瘦骨嶙峋,苍黄一如鸟爪;接着出现的是半张颧骨高耸,憔悴异常,短发蓬乱,约莫六十来岁的脸。

  “你们是谁呀?”她颤声问。

  找错人了?大家表情愕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们三更半夜到我家来,究竟想干什么?”她有点发怒了。

  “我们……对不起,我们走错地方了。”虽然没看清楚擅闯皇宫那女子的长相,但西门钺可以大胆肯定,绝对不是这名垂老妇人。

  第一章

  明,宣德五年春。湖北聂门县今儿适逢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大街小巷却异常冷清,摊贩少,游客更是少得可怜。

  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河伯娶妻”的日子。自从三年前聂门县换来了一个新的县令朱得标,这儿的老百姓就再也没好日子过了。别的地方的父母官都是努力为黎民造福,咱这位朱县令却是处心积虑只想捞钱揩油水。

  “河伯”就是他和几名地方恶霸“发明”来恫吓取财的“工具”。前年初春大雨狂下一个月整,致使云梦湖泛滥成灾,县里的庄稼几乎全数遭到摧毁,老百姓束手无策,只能泪眼婆娑地望水兴叹或远走他乡。

  朱得标身为一方之长,非但不思解决之道,竟宣称云梦湖里住着一个河伯,如果大伙每年不给他一个妻子,或献上纹银一百两,他就会发怒而引起水患。

  聂门百姓虽明知朱得标此举根本是存心讹诈,但碍于他的权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有钱出钱,有人给人。

  “照例”,今儿举县上下应该同感悲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

  可,自从昨夜某小道消息传出后,原本极尽哀愁的气氛全给无限的兴奋期待所取代。

  因为县里头来了一个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贼。

  “告示贴出来了,看!”众人蜂拥挤向县衙门外的告示牌下,争相查看那张偌大的海捕公文里面所写的内容。

  “作案啦!”一句问话引来一阵恍如中了头彩的欢呼,“那也就是说他……真的来了?”

  一如久早逢甘霖般,人人双手合十,脸现喜悦,

  以十二万分虔诚的心情,念着阿弥陀佛。

  怎么会?

  瞧,告示单上还画了一个状似蒙面大盗的人头,这分明是有人干了坏事,却逃之天天,朝廷不得不通令全国共同帮忙捉拿的一张告示单,并无其它特别之处,有啥值得高兴成这副德性的?

  数个初来此地做买卖的商旅好奇地把内文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但见上头写道:

   查

  江洋大盗唐冀,六个月来连续行劫包括榆瞻、赤锋、清苑、凌川、宜君等地巨商富贾的财货,共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昨日又偷偷潜入陈尚书家中,致使其损失一千两百两白银,珠宝玉饰无数,可谓恶行重大,人人得而诛之。

  今特令举国上下……但,必须活捉此人,逮到后以八百里加急,速速解往京城,不得有误。

  钦此

  “好个犯案累累的惯窃,”商旅甲道,“这种亡命之徒来了,你们不人人自危,赶快回家顾好钱财,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是啊,这种人捉到后不立刻就地正法,还要解往京城,真是浪费时间。”商旅乙道。

  “嘿,你有所不知,这位贼兄和一般盗匪可大不相同,他是专门劫富救贫,济弱扶倾,视天下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肚’外的侠盗。”这位小哥语毕,甚且还摆出一副朝闻“盗”,夕死可也的壮烈神情。

  “太夸张了吧?”小偷伟大成这样,岂不把天皇老子直接给比下去?“我不信。”

  怎料他话声甫落,左右两旁围观的群众,立刻剑拔弩张,准备要对他的孤陋寡闻严加惩罚。

  “呃……我信,我……信。”好汉不吃眼前亏,横竖谁也没见过唐冀,犯不着为了他跟大伙过不去。

  其实唐冀窜起的时间并不算久,在诸武林“豪劫”当中,仍属小辈,只因他下手奇狠无比,非千即万,金银不忌,且从不心软,经常搞得那些为富不仁的高官商贾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痛哭流涕。

  而且他颇富民胞物与和人穷已穷的胸怀,常是一人作案雨露同沾,方圆百里内的清寒村民统统可以和他分享“努力”所得。

  他受到人民拥戴的程度,只比当今天子略逊一小筹,为此当然也就不难想象朝中诸大臣有多么巴望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再将他打人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谓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根本是欲加之罪,哪有那么多?各个知府、县府衙门的目的很简单,即是——嫁祸。

  反正现在他案底最多,知名度也最高,只要能逮到他,就大案小案一齐破。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能不能就此把手中积压过久的案子一并消掉,解除自己的仕途危机,顺便领到朝廷颁发的丰厚奖金,那才是每个人最关切的。

  亦即他一人之存亡,几乎可动荡整个朝野的局势。当偷儿当到像他这样任重而“盗”远的,可真是绝无仅有。

  “别闹了,咱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张老头,叫他先宽宽心,说不定今儿晚上他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张老头即是今年被选上,须向河伯献上“牲礼”的倒霉鬼。他有个女儿今年芳龄堪堪十六,名叫画眉,长得颇标致。想是朱得标看上了她的美貌,才会暗中做手脚,让她爹抽中“签王”,若不肯交出女儿,就得筹足一百两。

  可怜张老头是个五分地的佃农,亦即每年稻米收割后,有一半必须缴给地主当租谷,道地的贫无立锥之地。因此,甭说一百两,就是十两纹银他也未必拿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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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微露,江府里外仍是一片阒静。护守门口的侍卫,双手抱着长枪,蹲在台阶上猛打瞌睡。府内书房一盏烛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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