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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他。」豫顥天仰身靠向椅背,抬首凝望苍穹,陷入短暂的沉思。「你一定也察觉了,所以才没直接找我要人,对不对?」

  「没错,易仲魁是何等人,他若果有心挑起战端,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就好,何必自曝身分?这个该死的肇祸者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漕帮最近没和任何人有过不愉快呀,这明摆着是冲着他豫顥天来的。

  「豫兄认得这个笔跡?」

  「我迟早会查出来的。」豫顥天端起酒罈道。「倘使这人确为我漕帮徒众,请让我在此先行谢罪,如果不是……」

  「我就送一份厚礼,祝你和风盼盼玉结良缘。」黑云快人快语,先干为敬。

  「黑兄如何得知此事?」他曾特意要易仲魁等一夥人,不准大嘴巴,到处张扬的,居然连远在东北的神鷹帮也瞒不住。

  「醇酒美人,几时能逃出我黑云的法眼?」他是宁可落拓江湖載酒行,也要醉臥美人膝的风流种。

  拈花惹草,对爱情不忠,这种人其实最是可恨,但他为什么总是令女人心醉神迷,甘心做他的爱奴?

  「你会娶她吧?」一罈酒喝不够,黑云连豫顥天所剩下的半罈也抢过来。

  「这不符合众人的期待。」豫家的长老们虽喜欢她,但尚未到认许她入主紫宸堡的程度。

  「屁话,是你娶老婆还是别人娶老婆?破坏天定良缘,我第一个饒他不得。」黑云呷了一大囗酒,黑凜凜的眼睛直睇豫顥天。「你瞧她不起?」

  豫顥天嫉恶如仇,同以清流自居,简直到了有洁癖的地步。他在江湖上虽地位崇一局,但亦有着两面的评价,不喜欢他的人,泰半起因于他的沉肃冷郁,孤傲而薄寒。

  其实这种外表冷若冰霜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将是天长水阔,波瀾万丈,一倾千里。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当年……罢了,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亦惘然。

  「你见过她?」豫顥天不喜旁人太过关心他和盼盼的情事,那会令他有不好的联想。

  「见过。」黑云里三道。「在风軒,当时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驕傲的女人合该不能长久卖笑,她只属于一个男人,一个愿意摒弃世俗观念,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去把她找回来,如敢再三心二意,我将当仁不让。」

  「找?此话从何说起?」预顥天瞧他的神色似乎胸有成竹,只要能找回盼盼,他倒是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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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慈宁寺內连同慈愿师太,共二十三个比丘尼,有六个和她们一样是暂时带发修行的。

  「记住了,」威严的声音响在耳畔。「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皈敬师友,此乃『三皈』;五戒者,一戒杀生……」

  「啪!」一只讨厌的蚊子停在亚情脚边,亚萍不假思索,举起手一把斃了它。

  师太咬牙切齒,眉头又拱出肉瘤,混濁的眼珠子橫扫过去,镇定地为那走不知路的蚋蚊唸佛超度:「阿弥陀佛。二戒偷盜、三戒邪淫、四成貪酒、五戒妄语……」

  一记香板没预警地拍在亚萍头上。「罰你为那往生的蚊虫唸七七四十九天经文,超度它。」

  「为什么?」打蚊子又不犯法。

  「因它死不瞑目。」

  「蚊子也有眼睛?」盼盼一问,其他比丘尼都在抿嘴偷笑。

  「五戒是什么?」直接搬出戒律,压制她们,省得浪费囗舌。

  「弟子心中有疑问,也不能提出来请师父指点迷津?」盼盼脑筋转得快,马上把问题拋回去。

  「糞土之墙不可污也。」她师太可不是当假的,瞧,随便出囗就能骂人不用脏字。「微宁。」

  一名七、八岁的小娃儿排众而出。

  「见过你们的师姐。」师太转头又对她们道:「以后有不懂的问题就问她。」

  盼盼和大夥不禁愕然,面面相覷之余,也觉新鲜有趣。微宁则盯着盼盼,目不转睛,或许在她看来,盼盼等人进寺修行一事,竟比她小小年纪即道行高深更加匪夷所思。

  微宁从此和她们阿吃同睡,据说是方便「指点迷津」,但在盼盼看来,她更像个管家婆。

  四更,是做早炉的时间。

  亚倩她们才出风軒不久,以前日夜顛倒的习惯还没全改过来,天天捱到快三更方能入睡着,现在还和周公恶斗不休呢。

  「快起来。」一人一巴掌,毫不留情。

  「你又打我们?你这小不点竟敢三番两次跟我们动粗,看我不——」亚萍的手只挥了一半就被盼盼抓在掌心。

  「师姐要咱们起床就起床,哪来那么多牢骚。」寄人籬下,能忍一时是一时。盼盼定定地望向三人,希冀她们委曲求全,不要再孩子气。

  「对不起,请师姐大量海涵,我下次不会再犯了。」亚萍下了床,动手把棉被叠好。

  「不对,教你多少遍了,棉被是这样叠的。」微宁小心翼翼的示范一遍。「手要捏住被子两角,缓缓拉平,然后……」

  「叠那么整齐,晚上一睡不就又乱了,何必那么多规矩?」亚娟伸直懒腰打了个很没气质的呵欠。

  「当然,吃饭、睡觉、誦经……甚至洗脸、上茅房都有规矩,你们跟着我慢慢学就是了。」微宁一派老气橫秋,说话时努力目不斜视,腰杆板直,左手永远置于胸囗,彷彿老僧入定,看得盼盼哭笑不得。

  「你几岁啦?」

  「貧尼法号微宁,今年八岁。」

  「才八岁?出家多少年了?」光这说话的语气和那老尼姑简直如出一辙,没四、五年的潜移默化怎办得到。

  「不多不少,正巧七年。」她手好巧,快速地叠好了两床被。其实每天早上的被,除了盼盼的,差不多都是她叠的。

  才满周岁就给送来了?「好可怜,你爹娘怎捨得?」盼盼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无父无母,四大皆空。」微宁倒很淡然。「洗脸去吧,还有早炉要做呢。」

  「先吃饭行不行,我好饿?」到慈宁寺以来,亚萍几乎天天喊肚子饿。

  「午时正,方进齋堂进食,这是规矩。」

  「那,可不可以吃点别的?」素菜很淡,很难下饭。「例如……呃……」她们是「准」出家人,总不能要求大啖鸡鸭鱼肉吧?

  「过几天就习惯了,先忍着吧。」亚娟朝亚萍眨眨眼,不知作什么暗号。

  「无相。」微宁喊道。

  盼盼一时忘了她叫的是自己,犹低着头讥哩呱啦和亚萍咬耳朵。

  「无相师妹。」

  「哦,噢什么事?」

  「师父交代,说你字写得好,遣你从今天开始负责抄写经文,一天十二篇金刚经有没有问题?」

  「一篇金刚经几个字?」字写得好可也不是这样操法。

  「没数过,大约六十。」

  「什么?那不写死我了?」盼盼气炸了,拉着微宁的手,准备好好据理力争一番。「你搞清楚,写字可不是吃饭,一囗可以扒进一大团,且……」喂,你干么直盯着我看?打数天前入寺起,这小娃儿就目光呆滯,有时像木樁一样直愣愣的望着盼盼,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师妹为何要捲款潜逃?」微宁突问。

  「你别含血喷人,我们姑娘她——」亚萍性子急,马上欲冲口反駁,幸亏盼盼及时拉住她。

  「师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事出必有因,得先弄清楚再图后计。

  「昨天寺里来了名香客,手里拿着一张图像,画得和师妹你几乎一模一样。好美!」微宁两眼又痴痴地望着盼盼出神。

  「知不知道那名香客的身分?」

  微宁摇摇头。「不过她说她是紫宸堡里的人,奉了漕帮豫施主的命令而来。」

  豫顥天?他竟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栽她的贓?盼盼相信她的头一定开始冒烟了。

  「师太看过图像之后,可说了什么?」万一马脚已被瞧出,她们就得及早离开这儿。

  「没。师父说,我们寺里没她要找的人。」

  好加在!四个人提心弔胆地徐徐吁了口气。

  ※  ※  ※

  位于寺后的菜园十分僻野,四个落难美少女委坐一地。早炉完毕,粗活才正要开始,她们已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风姑娘,你快想个办法,要不我铁会饿死在这里。」习惯了风軒的大鱼大肉,突然一天只吃一餐,吃的还都是些青菜萝蔔豆腐,几天下来,她们已形销骨立了。

  盼盼何尝不苦,她只是隐忍着不说而已。「今日天晴气爽,万里无云,很适合到郊外走走。」

  「我现在哪走得动,别说郊外,我连慈宁寺,都走不出去。」亚萍蠟黄的脸活像个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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