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小声走过去,蹲在她身旁仔细端详她的容貌,看她鼻息有些急促,猜她又想打喷嚏了,于是起身坐在一旁,果然──
「哈啾!」圣郁婕惊醒,鼻子水水的,眼眶也是,她想自己感冒一定加重了,竟然在这种时候睡著,使劲摇摇头坐起身,才发现主人已经坐在身旁,顿时脸红。「对、对不起!我刚才──」
「睡著了。」他好笑的替她接话,似乎她今天来找他总是在说对不起。
「嗯。」其实她是想说沉思,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哪好意思硬拗,只好坐直身体谈正事,才发现脚底凉凉的,低头一看,有一只鞋掉了,连忙将跌倒的高跟鞋勾回,正好听到他发出一声闷笑。
她抬起头,想跟他解释一下高跟鞋和地心引力的关系,却发现他正在刮一块木炭的灰屑,她皱眉,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但没关系,她看多了怪怪艺术家,只要不关她的……他竟然将那杯黑漆漆的东西冲了水,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圣郁婕尽量「和善」的看他,这杯黑糊糊的炭屑真是要给她喝的?她开始后悔「舞女」唱太大声、呛声太有力、鼻水飞太远,所幸觊觎家具的事他不知道,不然500c.c.变700c.c.她会哭。
她怀疑警惕的心思全写在那双眼睛,孙书云失笑,将茶杯塞进她手中。「别担心,这个对你的感冒有好处。」
皱紧眉头,盯著他满是笑的眼,她僵持著,迟迟不敢下肚。这不是有没有好处的问题好吗?喝尿有益她也不敢喝啊,但如果她不喝是否表示公事没得谈?那委婉点好了。「我可能不是感冒,是、是……过敏。」
「哈哈!难不成你怕我会毒死你?」她挣扎的表情可爱极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单纯又直率的女孩。他忍笑拿起刚才那小块木炭解释,「这不是毒药,它叫阴沉木,又叫化石木,是数千年乃至数万年前的古树,由于自然原因沉入江河,日积月累经河水沙石的浸泡压磨,木质发生变化,处于像化石转变的阶段。」
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发颤,瞅著他道:「所以,你要让我喝化石磨成的水?可我妈说过期的东西不能吃耶。」
说她智障也好,她想喝的是黑咖啡不是黑化石。
「噗哧!」他真是服了她了,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迳自喝下一口,再放回她面前。「在中医,阴沉木也是一味药,将阴沉木烧成灰烬泡酒或和水服用可以治感冒,另外……据我所知,它没有保存期限。」
圣郁婕恍然大悟,但问题不是这个,她是没勇气让这杯水入口,可他都亲自示范了,她怎能拒绝?「原来是这样,那我喝喽。」有没有好心人要阻止她啊?她就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了……
孙书云笑著看她脸上悲壮的表情,根本不像吃药,更像是喝毒药。
圣郁婕先小抿一口,涩涩的,舌尖有点泛苦,她睁大眼看他,见他笑著点头,只好说服自己,老妈之前迷道士僵尸片的时候,也常求符水给她喝,没事没事,不要怕,牙一咬就过了,随即闭上眼睛,一口气干杯。
只是放下杯子她才想起来,这杯水他刚才喝过一口,她又喝,那么──他们岂不是间接接了吻顿时,她的脸烧了起来,抿抿湿润的嘴角,连看都不敢看他。
「好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看她豪气干云的样子,他决定给点奖赏。
「正事?哦!」回过神,她红著脸,手忙脚乱的掏出文件和资料,而后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叫,再度埋首进包包翻找著什么。
耐心的看她手忙脚乱,看阳光跳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她头顶,孙书云的心一直暖暖的。
「这──呼!」终于找到了,圣郁婕将自己的名片递上,轻呼一口气,她知道今天的自己逊毙了。
「圣、郁、婕。」接过名片,他一字一顿的轻轻念她的名字。和之前的那张一样,薄薄的手工纸,清晰的草黄纹路上浅浅印著圣郁婕三个字,隔著一臂的距离,那淡淡的香再度飘来,他喜欢。
听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缓慢逸出,圣郁婕不由自主的轻轻一颤,仿佛有一股很微弱的电流穿过身体,电到她敏感的心脏,很像刚刚喝那杯水的感觉,她怎么了?「我是嘉宝展览中心的圣郁婕,此次来是希望能跟孙先生合作。」
「合作?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业界大多知道他的规矩,她也应该知道才是。手指把玩著名片,他抬头看她,眼睛被阳光耀成金色,神情慵懒。
一反之前随性的神态,谈到公事,孙书云散发的气势让圣郁婕有些傻眼。变脸也太快了吧?还好,在工作上她也是以女强人著称。
「本公司正在企划一期关于东西方文化的对比展览,希望能够邀请到孙先生参展。当然,我知道孙先生不轻易接受邀请,但我相信这次的企划您一定会感兴趣。与路易十五时期法国皇家器皿同台展出,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展览,更是中西方传统工艺的一种对话和较量,我想做为艺术家,孙先生一定也想自己的作品在这样的舞台上绽放光彩吧!」
孙书云始终没有打断她的长篇游说,嘴角保持浅浅上扬的纹路,在她说话的时候,他发现了好玩的细节,比如她很紧张,耳垂红得如剔透的红玛瑙,而且还会习惯性的将发丝别向耳后,一次又一次。
圣郁婕一口气说完,庆幸他没有打断自己,?头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如一片沼泽般的温柔让她失神,顿时她感觉心跳加速,连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顺著他结实的手臂,看到自己薄薄的名片被那根根修长的手指握住,仿佛他手心握住了一根线,一直牵到她心底,莫名震荡。
「抱歉,我拒绝。」她避开的眼神让他哑然失笑,但即使是她也没能让他改变原则,一样拒绝得干脆。
她愣了一秒,他在笑,灿烂如暖阳,可拒绝的话却说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都走这一趟了,她还想试试。「孙先生可否先看看企划?您可能会对这个展览感兴趣呢,我看过您三年前在承德办展览的资料──」
「所有人都知道,从那之后我就不办展览了。」
「为什么?」她很好奇。
这几年不少人跟他谈过办展的事,但太多人只在乎需要什么条件让他点头,却没有人问过或在意过他为什么办了一次就不办了。孙书云眼神放柔,但语气是自嘲的。「我没有办展的必要,你应该很清楚我作品的去向。」
「孙先生身为艺术家,想追求的只是金钱吗?接受订单有时候不能随性发挥也无所谓吗?如果连自己都理所当然的把作品看成商品,那别人又会以什么眼光来审视你?」她就是不懂,她见过的艺术家都是高傲的,对自我对作品都是苛刻的,但他有那份气势跟自信,却对作品没坚持?
圣郁婕好奇这样的孙书云,同样的,他也对她的表现感到意外。
他听得出来,她没有不屑、没有质疑,只是单纯的问问题,他不能否认心有一点感动,但神色仍旧不变。「我不是艺术家,我只制造商品贩卖,况且,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制造商品贩卖是机器的工作,不是人该做的。」她生气了,为他的话莫名的生气,或者说是为他觉得不值,看他工作室的作品和设计,明明是有温度的,为什么要说得像廉价的复制品?
孙书云凑近,盯著她的眼睛,不期然的勾起嘴角冷笑。「怎么?难道你也想学那些大师来声讨一番?如果是那样的话,圣小姐请回吧!」
不再多费口舌,他起身走向内室,顺带下了逐客令。
圣郁婕拧眉,很想说些什么劝他,但又不想像他说的,说些不著边际,像声讨一样的言论,最后话到嘴边,却还是出不去。
盯著他的背影,心头压下沉沉的什么,他眼中的冰冷,让她的心有点异样的痛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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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后,同样的大仓库前,圣郁婕皱著眉头,手指停在电铃上,又犹豫了一分钟,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手指往前推进──
「叮叮──咚,预备起,啊──谁人会冻了解,做舞……ㄟ,你这次怎么那么快?」她表情错愕。上次不愉快的结束之后,这次再来,她早有长期作战的准备,连零食都买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人。
「因为我不想再听那首歌可以吗?还有,你这次又是为了做哪块匾额而来?」孙书云边说边往面走,噙著笑,没有赶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