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瞟向窗外,直视那株不再苍郁的老树,说道:“明天起,我会为您救活那株老树,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清澈的黑眸,堂堂正正的迎上萝兰。
这无所畏惧的眼光令萝兰心中一凛。“说吧。”
“我不要‘任何人’的‘打扰’。”她天经地义地要求,那双黑眸仿佛洞悉一切,清楚的知道萝兰女士请她来到这里,不只是要她医治庭院那棵老榕树。
萝兰全身一颤,被那双黑潭似的眼望着望着,望出了愧疚……
“这是当然!”她老迈的脸庞浮上一丝狼狈,但仍倔傲的挺直腰杆。
韦劭妏脸上始终挂着春风般的微笑,她放下所执的茶杯,轻声道:“马不停蹄来到费城,有些累了,班德森女士,容我先行离开。”她态度温和但生疏,保持着一段距离。
班德森女士……为何听来如此刺耳?
萝兰点了点头,望着她翩然离去的纤白身影,消失在门后。
当韦劭妏消失在眼前,她立刻卸下假面具,身子一软,坐不住的瘫倒在地。
“夫人……”麦特急急忙忙的上前扶持。
门外,韦劭妏背靠在门板上,闭眼倾听——
“这栋房子……”秀气的眉毛拢起,语气充满了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爬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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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暖暖。
在班德森家族位于费城的百年豪宅睡下,一整夜,韦劭妏都睡不安稳——
她听见植物的悲鸣。
于是一早,她便穿着简单的衣裙,提着工具走向那株代表班德森家族兴盛的百年老榕树。
在树下盘根错节的根部,一名佝偻的老人虚弱的靠坐在树干上。
韦劭妏心一惊,仓卒走向那老人,失去了冷静自持的神情,跪坐在他身旁,开口轻喊,“阿多恩……”
那名老人全身死灰般的绿,部份肌肤呈现坏死的黑,皮肤干枯,有如剥落的树皮般。
老人缓缓睁眼,眼白部份是淡淡的绿,瞳孔则是墨绿色,一双,没有生气的眼。
“你来了……”他没有开口,但声音清晰的传出。“你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韦劭妏伸手触碰他,拿起桶子里的凿刀,砍向他胸口。
“唔—— ”老人吃痛的呻吟,但却没有抗拒抵挡。
没有鲜红的液体喷洒溅出,韦劭妏刨着老人心口肉,那一片片被她砍下的肉块飞溅到她脚边,全化成坏死的树皮。
她一刀接着一刀,刮下树精体内的“毒”,随着她越刨越多,老人灰白的皮肤渐渐的有了光泽。
直到她执刀的手酸了、累了,颤抖着刮下树精体内最后一块腐败,老人精神恢复,不再虚弱的靠着树干,他漾着微笑,抚摸韦劭妏的脸庞。“总算等到你了,接下来,就都交给你了……”说完这句话,他形体便缓缓、缓缓的消失隐没。
韦劭妏松了口气,头抵着树干,双手环抱着她双臂抱不拢的老树,任凭其汲取她身上的力量。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着草地而来。
她回过头去,一个巧克力色鬈发的小男孩,就站在她身后。
她眼神顿时一凛。这小孩,他是……
男孩站在树下,走向她,清俊的小脸没有表情,琥珀色的瞳眸没有流露出一丝情感,穿着贵族幼稚园的制服,看起来约莫六岁年纪。
风徐徐吹来,吹乱了他的发,他的眼看着跪抱着老树的韦劭妏,再抬头,是张老成不符合他年纪的神情,他近乎自言自语的开口说道:“他们告诉我,你爱他们。”以羡慕到近乎嫉妒的神情瞪着老树。“我想……也许他们死了,我就可以见到你。”
在男孩说着这话的同时,她感受到正环抱着的这株老树在微微颤抖。
不只老树,风传来树精花妖们的恐惧,这庭院的萧条,不是因为季节递嬗,而是一个小孩的诅咒所致。
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让韦劭妏眼眶湿润。
她站起身来走向他,温柔的微笑对他说:“嘿,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孩望着她的眼神充满复杂情绪,害怕、怀疑、不确定,还有警戒。直到她摊开双臂,他总算克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冲进她怀里。
小小的身躯在她怀里颤抖,怯怯地喊着,“妈咪……”
这一声“妈咪”逼出了韦劭妏的泪水,她紧紧地将男孩拥入怀中。
“欧文……”她的孩子,她被硬生生刨去的心头肉,她的宝贝。
“妈咪。”欧文满足的闭上眼,投进母亲怀里畅快撒娇,汲取缺乏的母爱。
将儿子拥入怀中,捧着他的小脸看个仔细。欧文,她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长这么大了?为什么这么快呢?他五官不若他爸爸深,却比她立体,是她的孩子,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她的宝贝,她被人硬生生夺去的宝贝!
这么多年来,她未曾照顾过这个孩子,连抱一抱他都不被允许……可他遗传到她操纵植物的特殊能力!
为什么……让一个稚龄孩子思念母亲,思念到痛下杀手诅咒生灵?班德森家有没有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这一次,她绝对不放手,无论任何人,都不能从她手中抢手她的孩子!
“欧文,来。”她执起儿子的小手,走向老树,让他的小小手掌覆在树干上。“上天让你拥有这份能量,不是要你涂炭生灵,欧文,妈咪的宝贝,妈咪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正确运用你的力量,尊重生命。”
母子两人双臂大张地抱住树干,以诚心祈求老树再次恢复英姿。
欧文是第一次这样接触植物,感受自己的能量与老树合而为一,感受到他的诅咒让老树承受怎生的痛苦。
一滴懊悔的泪滑落小脸。“阿多恩爷爷,对不起……”
韦劭妏闻言,笑得好美、好温柔,知道这孩子虽然行为偏差,但心地仍是良善的。
片刻后,她再度牵着儿子的手走向花园,令他将双手伸入泥土里直至手肘,不管他是否弄脏了身上的贵族学校制服。
“记住,宝贝,你要记住今天,妈咪跟你说的每一句话,嗯?”她轻柔的对儿子说。
将她的爱,深植在欧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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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德森家族的历史约有两百年。这一个古老的家族,在美国社会地位举足轻重。
不论是在政治上,或是经济上,班德森家族的势力范围极广。
身为这一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 路克·艾德华·班德森,行程总是排得满满,不停的忙。
班德森家族最为人知的财富,是饭店业—— Benson?连锁酒店,遍布全球,以提供六星级的服务闻名于世,除此之外,班德森名下还有许多投资,范围囊括人们的食、衣、住、行。
路克并不常回费城的老家,他在纽约有一间公寓,他一人独居在那儿。
三十二岁的他,穿着长及小腿的黑色风衣,一身干练的精英气息,刚从巴黎开会回来的他,一脸的风尘仆仆。
回到费城老宅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天气很冷,他连呼出的气都成了白烟,天空还飘着细细雨丝。
“嗯?”他停下脚步,狐疑地朝庭院那棵老榕树望去,夜色未能掩饰他蓝眸中的精明。
他似乎……看错了?
现在是冬天,冷得不得了,但那棵近年来日渐枯萎的老树,是否出了新芽?
记得一个月前他回来探望母亲和儿子时,树上的叶子都枯黄了。
“少爷,您回来了。”麦特撑着伞出来迎接晚归的男主人,口气愉悦、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刚被扰醒清梦的模样。
路克朝老管家笑笑,走进家门。
一走进屋内,立刻感受到温暖,他在玄关脱下风衣和帽子交付与麦特。
穿着合身手工西服的身材,高大挺拔,他那头灿灿金发散发出迷人的光泽,他五官很深,浓眉大眼,鼻梁又高又挺,有点微微的鹰勾鼻,但抿紧的下颚和冷冰冰的眼神,透露了他的不近人情。
他疲备的拧拧眉,朝麦特交代,“帮我随便弄点吃的。”
“没问题。”
路克脚步一旋,走过宽广华丽的大厅,回卧房休息等待宵夜时,经过他儿子欧文的房门。
他脚步一滞,在门口驻足、沉思。
他跟欧文不亲,他害怕欧文对他露出渴望父爱的神情,其实他最怕的是有一天欧文会向他问起他的母亲。
毫无疑问他爱这个孩子,但每每看见他的脸,就让路克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变得不知该如何面对。
叹了口气,他动作轻盈地推门而进,生怕扰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唯有在夜半时分,他才敢踏进儿子的房间,接近他,流露出对他的爱。
他一如以往的走至他床前,打算替欧文盖被子,吻吻他的小脸,可——
眼前相拥而眠的一大一小不在他的预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