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为了我爹……”说到这她突然噤口,心想反正他都要杀她了,她干么多做解释。“算了,反正注定死在您手下,告诉您为什么哭有什么用?”
正拉下掩嘴黑布的李皓皱眉。“死在我手下?什么意思?”
望雪一愕。“十六爷不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您昨晚说过,民女以为——”
李皓“啧”了一声挥手。“民女来民女去,烦不烦。”
望雪擦去眼泪。“我一直以为再见您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他被月光照亮的唇角一弯。“看在你没跟任何人提起我来一事,姑且相信你昨晚说的,你会保守秘密。”
“我保证。”她确定地点头,但——“您今晚目的?”
李暗一挲脖子,突然间没法大方说出他心头意图——他只是想来看看她,随意跟她聊点什么,遂拿出怀里的象牙簪子。“拿去。”
望雪接过对着月光一照,看见温润似玉的簪头上雕着一朵盛开的梅,她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十六爷知道我姓氏?”
“你姓梅?”李皓眼睛一亮。
“是,我姓梅,闺名望雪。”望雪暗笑自己傻,瞧她刚问那什么问题,十六爷怎么可能知道她姓氏,拥有神通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冻云宵偏岭,素雪晓凝华——李皓想起当今皇上写过一首诗,诗名正好叫“望雪”。
果真无巧不成书。李皓心想,买下当时玉真还在旁嫌弃太素,说他买了她也不会用。想不到歪打正着,这支簪恰恰合了她本名。
雪中寒梅。
望雪欣赏一会儿后,突然将簪子递回李皓面前。“多谢十六爷,但,我不能收。”
他皱眉。“为什么?”
“圣女不应拥有身外物。”望雪打开铜镜前木盒,李皓探头,只见里头搁着一把木梳,还有数条白丝带,与他藏在胸前锦囊里的同色同款——这些就是“竹林圣女”全数拥有的私物。
他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股不知该说是怜、还是疼的难受。他果决取走她手上象牙簪,说:“转过身去。”
“什么?”望雪还没弄清他意思,李皓已扳转她身子背对他,手一扬扯下束发丝带,灵巧地拉拢扭转她头上乌丝。
李皓手巧,加上平时常看花娘们梳妆打扮,虽是头回帮女人绾发,想不到做得还不错。他退开细看,满意点头。
“你瞧瞧——”
朦胧铜镜中映出她秀丽面容,两缯削短的发垂在颊边,一半发绾起盘在头上,看起来确实比束发清爽许多。
她手摸发簪,突然想起这辈子除了爹跟娘外,从来没人刻意为她做过什么——方才抑下的眼泪禁不住又涌出。
李皓吓了一跳,“怎么?弄疼你了?”
她再度摇头。“我只是想到我爹——”她蒙着脸呢喃吐露今晚听到的消息,还有大宅总管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家探望一事。“我好想我爹跟我娘,自我九岁被带进大宅,我就再没跟他们见过面了——”
难怪她会这么伤心——李皓暗吁口气。“你家在哪?”
“长安城外的梅岭。”
梅岭是吗?他在脑中思索它与竹林大宅之间距离,如果快马加鞭,约莫三个时辰可以往返一趟。“你说你只想跟你爹见个面?”他突然问道。
望雪点头。“是,我只想确认他安危。如果他真的照报讯的人说的,捱不过今晚,也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他灵前上炷香……”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李皓心疼地捧起她的脸,点了下头。“别哭了,我带你去吧。”
啊?望雪一愣,她没听错吧?!
“但我得到外头张罗些东西,”他放开她,微微一笑。“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望雪呆傻地看着他开窗窜出,不一会儿又回来,扯下面巾交给她一套男仆衣裳。“套上,你衣服太显眼,很容易被认出来。”
直到这会儿她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喜不自胜地接过衣裳躲至屏风后边换上,李皓步向床铺扯松棉被,做了个人卧床上安睡伪装。不一会儿望雪穿着过大的衣袍走到他跟前,李皓一瞧,忍不住笑。
“过来。”他弯下腰帮她把曳地的长裤翻了几折。
望雪看着他举动,这才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十六爷,你这么帮我,会不会害你惹祸上身?”
李皓豪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他走近她将她的手安放在他腰带两侧。“待会儿抓紧,万一掉下来被卫士们发现,可吃不完兜着走,听清楚了?”
“清楚。”为了安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望雪有如溺水般紧紧抱着李皓。
不啰嗦,李皓手一抓她腰随即从窗户窜出,借力使力点踏高墙再跃向竹林,不过盏茶时间,两人已离大宅老远。
“好灵巧的身手!”望雪忍不住夸赞。难怪他能接连两夜恍若无人般闯入戒备森严的大宅。
“好说。”李皓带她来到藏马的洞穴,他一个蹬跨上马连带拉她坐在身前。望雪心惊地望着眼前赤褐的马鬃。
骑马,她还真是头次经历。
李皓瞧她发白的脸色,担心地探问:“没问题吧?”
望雪硬吞口水摇头。
“那就出发了。”李皓抓紧缰绳一踢马腹,“驾”地一声喝,黑马四脚一撒,如箭般飞驰而出。
疾驰了一个半时辰,娇弱的望雪早已不支睡倒在李皓怀中。
“望雪姑娘,醒醒。”李皓勒马停下,怜惜地拍拍她微凉的脸颊。
“这是哪?”她迷迷蒙蒙张眼,一看四周乌漆抹黑一片,吓得瞪直了双眼。
“梅岭村外一里。”梅岭几月前李皓才刚来过,目的跟望雪她爹一样,打猎。只是一个是为了生计,一个是为了消磨时间。“夜里铁蹄声响,骑马进村不安全。”
李皓下马再抱下望雪。
“呀!”她坐了一个多时辰脚早麻了,一落地马上脚软跌下。
“小心。”李皓稳稳抱住她。
望雪抬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中,唯一的凭借是他暖热的身体。李皓退开身子欲察看她腿,望雪却紧揪他衣袖死不肯放。
“怎么?”
“好黑。”她胆怯地瞧瞧左右。别说她当年离家尚小,记不得梅岭景致,单单眼前这片黑,就已够让她汗毛倒竖。
她恍然又有一种被关进柴房处罚的错觉——小时她若没法完整做出礼仪师傅教的步伐动作,礼仪师傅总会把小望雪关进柴房,任她对着一堆柴薪练习,不到完美不放她出来。
礼仪师傅老说“圣女”得坐若牡丹行如百合,而她却像只野地泼猴,不吃点苦头学不会;所以常常一关她就是一个日夜。
“你怕?”李皓有些惊奇。这个能沉着应对夜袭客的聪慧女子,竟也有心怯害怕的时候。
望雪脸颊微热,好在这会儿天暗,看不见她胀红的脸。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李皓带她跃上枝头。
望雪看着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再抬头瞧瞧李皓下颚,从没跟男人如此亲近的她,身体不禁窜过一股异样感受。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望雪抗拒着心里触碰他一窥究竟的想望,也明白自己不管再怎么看,也无法看见他与她相遇之后他心里所思所想。黑夜中瞧不清他俊朗面容,但就像他保证的,他不会丢下她不管。贴着她的手臂与身体如此坚实,揣着这点安心,存在她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
窜跳的身影停在一棵高大松木上,居高俯视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还记得你家模样?”李皓问。
她点头。“我记得我爹在屋后种了棵梅树……”那是当年梅家老爹担心女儿迷路,刻意栽下的路标。
李皓望去,二十多幢石屋仅有一户屋后栽了棵树。万籁俱寂的夜,也只有这家门窗还隐隐透着亮。
李皓搂着望雪腰轻踏屋檐前进,落地后他小声吩咐:“先说好,等会儿我先入内确认,你就站梅树后等,不可轻举妄动,听见了?”
“听见。”望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看李皓去敲门,不一会儿屋里人探头出来。
“这位公子——”
望雪一听见对方声音,一颗心登时揪紧。那是娘、是娘的声音啊!
“望雪姑娘。”李皓走到梅树旁轻唤。
望雪自树后步出,瞥见一位中年妇人就立在屋里哭泣。
“小雪儿。”妇人低唤。望雪低呼一声奔进屋里。
李皓轻手将木门带上。
“娘,娘。”望雪抱着娘亲埋在她肩头磨蹭。“雪儿好想您,好想您啊!”
“让娘瞧瞧……”梅母捧起她泪湿的脸颊细看。“长大了长大了,我的小不点小雪儿长大了,娘差点不认得了……”
“爹呢?”望雪边哭边拉着她手问。
梅母一听又哭。“你爹……”她手指向房中,望雪颤着双脚走入,房中只见薄棺一具。梅解下午酉时撒手归天,就待明早入土。
望雪腿一软跪下,哭喊出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