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只是……你不该对我动感情的,我不值得!」
「我不懂。」
「因为……」冷汗逐渐湿透她的背脊,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乱地瞪视他写满担忧的脸。
「因为什么?」他柔声问。
「因为我……」
「怎样?」
「因为我骗了你!」她呐喊出声,当尖锐的自白冲口而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揪拧成一团。「因为我……欺骗了你。」她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坦承自己说了谎。
得知她欺骗了他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说自己喜欢她了吧?不会了吧?望着他因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庞,她双腿一软,忽地失去支撑的力量,跪倒在地。
第九章
她骗了他!再一次,他被一个女人欺骗。
上个女人接近他,是为了锦衣玉食的梦想;而这一个,竟是为了完成她见鬼的论文!为了取得单亲家庭亲子互动模式的案例,所以她才来应徵担任他儿子的保母。
可笑的是,一向自认识人极准的他,竟又上了一回大当!楚怀字记得面试时,他曾问过她的论文题目,她编了一个青少年与家庭暴力之类的题目,而他,竟傻傻地相信了。
若不是他身为律师的嗅觉还不够灵敏,就是这女人真的是说谎行家,天生的演员!为了取得论文资料,她究竟在他面前编织了多少谎言?那些针对翔飞的关怀与质问,都只是为了逼出他这个单身父亲的真心话吗?当她凝着泪眼听他叙述失败的婚姻时,脑海里其实正冰冷地做着笔记吧?因为长期遭受父亲冷落,孩子脆弱的心灵显然有些受伤,连带影响他的价值观。
父亲曾经说过,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伤。这样的想法,恐怕大部分归因於之前失败的婚姻。
人现在的行为经常取决于过去的经历,过去影响现在,曾有的创伤所划下的痕迹不会轻易消失……「妈的!」读到此,楚怀宇再也忍不住满心愤懑,狠狠诅咒一声,手臂一扬,甩落一叠布满黑字的纸张。
很好!非常好!真是一篇好论文,写得太好了!太精采了!他蓦地从沙发上起身,直直冲往客房,用力拉开房门。
单白芷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仰望他的容颜白得像张不曾沾染过墨迹的纸--可她并不是一张白纸,从来就不是!他大踏步上前,气势凛冽的落定她面前,压迫着她的呼吸。
她慌忙站起身,「怀、怀字--」
「别叫我的名字!」他阴沉地瞪她,「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她噤声,贝齿咬住苍白异常的下唇,凝望他的明眸楚楚可怜,像在祈求他的原谅。
望着那对澄澈的眸子,他更愤怒了,熊熊火焰灼烧着他的胸膛,「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阴冷的问话自齿缝中迸出,「你怎能在我的面前扮纯真,转头就写出这么一篇精采的论文?」
「我……很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看起来快哭了。
「不许掉眼泪!」他憎恶地命令,「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她默然。
他瞪视着她,许久,忽地伸手扣住她颈项,紧紧地箝制她的呼吸。她咬住牙,没有抗拒,也不求饶,由着他逐渐加重力道。
「我、想、掐、死、你!」每一个字,都代表他的怒与恨。
她闭上眸,「我……了解。」
「你马上给我滚!从今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跟翔飞面前!」她点头。
「……」这一刻,静默主宰了周遭的气流。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然后,当她的脸因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时,他终于松开了她。
她扬起眼睑,哀伤地望着他。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是?」
「你父亲现在的住址。」
「你--」瞬间,她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默默地仰望着他,不敢相信在自己对他做出这一切后,他依然愿意这么帮她。泪水,静静滑落颊畔。
「……你走吧。」
「至少……让我跟翔飞说声再见好吗?」她哑着嗓音求他,「让我再见他一次。」冰冷的眸光在她脸上梭巡一圈,冷得教她全身发颤。她挺直背脊,命令自己坚强地承受他的瞪视,直到他抛落最严厉的宣判——「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怀宇!」她心痛难抑。
「请你马上离开,单小姐。」客套的称呼,正式在两人之间画下界线。
而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只能是陌路人了。
★★★
长长的火车,将单白芷送到东部的小镇。单调的行进声,青山蓝海的美丽景致,远离尘嚣的清新空气……她闭上眸,静静感受。
心海,彷佛平静,却也彷佛很不平静,犹如规律的浪涛拍岸,波潮隐在如常的律动中。
在黄昏的霞光掩映下,她下了火车。白色七分裤、浅色凉鞋,她看起来就像个前来此地度假的都市女孩,可她并不是来度假的。
「请问七十四号怎么走?」她问火车站剪票口的站务员。
面孔黝黑的站务员瞥了她一眼,「你找老单是吗?」她面露讶异之色,奇怪他怎么知道她来此的目的。
他笑出一口白牙。「这个镇很小,所以每个人都认识彼此。都市来的女孩一定很难理解吧。」不,不难理解,小时候她也住过类似这样的小镇。
「老单最近挺有人缘的,前几天听说也有个城市访客。咦,你看起来很面熟,以前来过这里吗?」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摇头。
他打量她几秒,「啊,你是老单的女儿,在台北读硕士对吧?」惊讶再次浮现在她脸上。
「呵呵,因为老单把你的相片放在柜子上,谁都看得到啊。而且,只要有人找他聊天,他一定会提起你。」他笑道,「看得出来他很以你这个女儿为荣呢。」是吗?她脑海一片空白,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礼貌地说几句客套话,可却发不出声音。爸爸……以她为荣?「听说你今年毕业,应该拿到学位了吧。出了个硕士女儿,这下老单可得意了。」
「请问……该怎么走?」想见父亲的心情愈来愈急切。
「对哦,说了半天都还没告诉你怎么走。」站务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出了车站右转,沿着大路直走,看到便利商店后再左转,那间小小的平房就是了。」他顿了顿,「单小姐,我知道你们家经济状况不好,你现在毕业了,要好好工作赚钱,孝顺你老爸啊。」
「……我知道。」
「好,快去吧。老单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会吗?爸爸会高兴吗?她不敢如此期望。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依照站务员的指示,慢慢走向那间小平房。经过便利商店时,她进去买了一些饮料和水果礼盒,然后提着两大袋东西继续前进。
七十四号。仰头瞪着嵌在墙上的门牌,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真的是间很破很旧的小屋,夹在周遭几楝重新粉刷过的房子间,更显得格格不人。这样的房子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南部山区住过的那一间,同样的矮小,同样的破旧,同样是邻近区域中最灰暗渺小的一间。
经过这许多年,她在城里念高中,在台北上大学,见识过一切繁华热闹,见识过所谓BOBO族昂贵的生活品味,可她父亲依然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
他的世界,依然局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瞪着掉漆的门牌,她喉头乾涩起来,眨着同样乾涩的眼,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木门。
没有人回应。她僵立在原地等待,心跳,像挣脱缰绳的野马,撒蹄狂奔,咚咚咚咚,在她胸臆间扬起漫天飞尘,迷蒙了她的视线。
她决定自行推门而入。如果父亲不欢迎她踏人他的世界,她便做主动的一方,踏进门槛,回到从前曾局限她的世界。
屋里的一切符合她的想像,简单的家居空间和小时候她与父亲共同拥有过的并没多大分别,所不同的只是贴着墙面的矮柜上,放了一排她的相片。
她念小学时的相片,高中毕业时领奖的相片,大学时与社团朋友的生活照……她的剪影放肆地占据了矮柜上的所有空间,而她从小到大领回的奖状,则贴满了整面墙壁。
自从上高中后便与父亲分居的她,原来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生活,她一直存在,存在于父亲的世界里。
拎在手中的购物袋忽然掉落,瓶瓶罐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而她只是木然立于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扬起--「小芷,是你吗?」她绷紧身子,不敢回头。
「小芷。」那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来看我了吗?」她缓缓转过身,迷蒙的眸在映人那鬓发苍苍的老脸时,胸口倏地涌上的热气蒸融了两滴泪。
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虚软的双腿上前几步,双手抓住父亲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