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放得下上一代的仇恨是再好不过了,可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爷爷那一关,要过得了才行。”
煮好了一壶水果茶,瑀曦才走出来要叫他们进去喝,只见两个男人神情凝重,不晓得在讨论什么事。
秀眸望向臧柏烈手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目光幽暗沉痛,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好像有事情困扰着他似的,她不禁要猜测着,他是不是隐瞒了她什么。
喝了茶,麦大伟说要先回父母的住处睡上一觉,打算明天早上再回去,就跟两人道别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瑀曦细细地观察着臧柏烈,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哪有什么事?”他故作不解。
“你跟大伟在谈什么?我看你们的表情都好严肃,好像是很严重的事,不能让我知道吗?”瑀曦惴惴不安地问。
“男人之间谈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保证没事。”他拥她入怀。“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够了。”
“没事就好。”瑀曦信了他。
“你只要等着当新娘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管。”臧柏烈喉头喑哑地说。“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第七章
又过了半个月──
瑀曦唇畔漾着喜孜孜的笑意,从镇上的妇产科诊所出来,小手轻抚着平坦的腹部,她的感觉果然没错。
她假装出来办事,其实是偷偷跑来验孕,医生也亲口确定她怀孕的消息。
想到臧柏烈知道之后会有多开心,她就迫不及待的想快点见到他,于是骑着脚踏车往回家的方向走。
隔了一小段的距离,她看到店门口停了辆陌生的黑色豪华轿车,于是跳下脚踏车,改用牵的,慢慢地走近,只见臧柏烈和一名穿西装、提公事包的中年男人在骑楼下起了争执──
“……这迫件事我会跟爷爷说的,你现在马上离开。”他早该知道祖父不会善罢干休的,当年断绝父亲的经济援助,没想到父亲宁可吃苦,也想跟母亲在一起,现在又用这种方法来逼他回去。
中年男人不为所动。“身为臧氏房地产的委任律师,我有义务亲自向当事人传达这个消息。”
“你──”
瑀曦把脚踏车停妥,困惑地上前。“柏烈,这位先生是……”
“你就是林瑀曦小姐吗?”中年男人从西装内袋里递上名片。“敝姓张,来请林小姐在七天之内搬离这间房子,因为原屋主已经将它卖给臧氏房地产在台北的分公司了。”
听了这突来的消息,瑀曦的小脸霎时一白,有些慌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房东伯伯也没跟我提过?”虽然有听说房东要去加拿大跟儿子媳妇一起住,但没想到会连房子都卖掉。
“我手边有资料的影本,林小姐要是还不信,可以去询问原屋主。”张律师不苟言笑地回答。“另外,总裁要我转告林小姐一句话,他绝不会承认你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当他的孙媳妇儿──”
“你说够了没有?!”臧柏烈用力搂着满脸不解的她,喝止他再说下去。“说完可以回去了。”
张律师可是公事公办,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那先走一步了。”朝两人颔了下首,便打开车门,驾车离去了。
“为什么你们公司突然要买这间老房子?买来也不能拆掉,因为这些都会牵扯到整条老街的维持和风貌。”瑀曦既疑惑又茫然地看着他。“还有,什么叫做杀人凶手的女儿?为什么你爷爷会这样说?那是什么意思?”
他登时辞穷。早该知道瞒不了多久的,可是依然让他猝不及防。
“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抓着他的手臂问道。
“瑀曦……”臧柏烈喉头像卡住什么似的。
“我要知道。”瑀曦坚定地看着他,非问个明白不可。
他紧闭了下眼。“我们进去里面再说。”
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于是她让工读生妹妹提早下班,然后在门上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你可以说了。”
“我爷爷让公司买下这间老房子,只是想逼我回去,就是要让你知道他可以断绝我们的后路,让我不得不放弃跟你结婚的念头。”臧柏烈想了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跟他当祖孙当了二十年,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瑀曦昂起下巴,不愿就这么认输。“我可以再租其他店面来做生意,他总不会把整个小镇都买下来吧,还有呢?”
“瑀曦……”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臧柏烈艰涩地开口:“你还记得一年多前,我离开你时说的那些话吗?”
纤躯晃了两下,脸白似雪。“你现在要跟我说同样的话吗?”
“不!我只想告诉你,那些话都是假的,全都不是我的真心话。”他用手抹了把微冒出胡渣的下巴,跟她坦承一切。“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那段失去的记亿,所以可以肯定地这么说,我愿意跟你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小镇,我喜欢这里的宁静,还有乡亲们的热情,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
“我还以为……”她喜极而泣。“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因为我也同样想起来为什么会跟你说那些伤人的话,又不得不离开你的真正原因了。”臧柏烈实在不忍说下去。“瑀曦……”
“没关系,你说吧!”小脸一整。“我可以承受得住。”
臧柏烈想笑,却没有成功,因为他不确定她办得到,只是轻抚着她的脸蛋,久久都难以启齿。
“我曾经跟你提起过我父母的死,他们是在一场车祸中丧生,那天我父亲骑着机车载着我母亲吃完饭要回家……在路上被一辆失速的小货车当场撞上,他们……当场就死亡了,而小货车的驾驶也受了重伤,被送进医院的加护病房……”
说到这里,他睇见瑀曦先是瞠大眸子,接着满脸震慑、惊恐地看着他,然后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年我才十岁,在一夜之间失去父母,一个人坐在殡仪馆的椅子上,好黑好恐怖,那种彷徨无助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时的我真的好恨那个撞死我父母的小货车驾驶,因为他夺走了我最爱的亲人,我恨不得他也一样死掉……后来听帮我打官司的律师说他也过世了……”既然说了,已经停不下来。
她捂住口,泪水沿着指缝滴下,发出哽咽模糊的声音。
“那个小货车驾驶……是我爸爸……”
“我爷爷已经查证过了,所以当我知道的时候,真的没办法接受,可是又不忍心告诉你真相,只能选择用那种方式离开,以为这样对彼此都好,这就是我一年多前之所以离开的原因。”臧柏烈也红了眼眶。“可是当我遗失了那段记忆,又再度回到这里,还是又爱上你……不管我到哪里,最后还是回到你身边……”
瑀曦觉得好冷,用手臂抱住自己。“所以……你爷爷才不肯接受我,因为我爸爸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她为什么不曾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是因为她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命运却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这将近二十年,我总是刻意地不去想我爸爸意外撞死人的事,总是一再地告诉自己他是单纯的在车祸意外中过世,因为他是为了这个家才会那么辛苦的工作,在体力不济的情况下闯下大祸……你要相信我,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握住她颤抖的肩头。
“我不知道是这样……你应该一五一十告诉我的……”瑀曦颤抖地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臧柏烈就知道她会内疚、羞愧,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只能抱紧她,用自己的体温让她的身子恢复暖意。
“瑀曦,这不是你的错。”
她仆在他胸口,痛哭失声。“怎么不是我的错?我没办法责怪我爸爸那么拚命工作,养活我们一家人……可是他让你失去父母却是不争的事实……父债子还……这是我欠你的……”
“那么你这个女儿更应该替他偿还,就照我们原定的计划结婚,做我的妻子,再帮我生几个孩子。”他努力说服她。
孩子?
瑀曦这才想到原本要回家跟他说这个好消息,可是现在呢?她能在这时候告诉他吗?用这个孩子绑住他……
“我……我要好好的想一想……”现在的她无法正常思考。
“瑀曦……”他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她。
“让我想一想。”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纤躯慢慢地转身,步履不稳地走上二楼,回到房间内。
此时此刻,瑀曦反而哭不出来,因为那种痛已经让她的知觉麻痹,整个人坠进了冰冷的谷底中,四周一片黑暗。
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表情木然,动也不动,从白天坐到了晚上。
“瑀曦!”臧柏烈守在房间外头,敲了敲门板,就怕她出事。“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瑀曦,开门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