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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世故的庞震宇,也看出她的答案了。

  他明明头痛欲裂呢,可心里却在笑啊。真矛盾,害人家哭得这么厉害,他却非常愉悦。

  他想,噢,她并没有像她部落写著的那么讨厌他嘛,这家伙,明明很重视他。

  噢,我并不讨厌他的。巫玛亚心满意足地赖在他怀里,尽情嗅著属于他的气味。同时惊讶著,眼眶的湿润,脸的热度,脑袋昏烧的滋味,还有,这样留下来照顾他,这种种带来的甜蜜感,从内在渗出来,从头到脚暖呼呼洋溢,像被糖粉包裹的滋味……加起来成为长久以来对她而言很抽象的雨个字——“幸福”。

  是啊,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幸福。这就是幸福,窝在一个心爱的男人怀里,就这刻,叫幸福。她闭上眼,缓缓淌下了两行泪。终于哪儿也不想去了,终极就在这里可以吗?

  庞震宇轻轻拥抱著巫玛亚,守护在怀抱里。

  在这寂寞的除夕夜,他想,这是他最棒的新年礼物了。在他三十八岁这一年,如果还有第三十九年,他但愿,还可以跟这个女人守岁……

  他将她揽到床上来,右手环著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坐著,裹同一条羊毛毯,靠著床头,聊一聊。她说,要陪他一会儿,等他好些再走。于是他们状甚亲密地窝在一起,难得抛却上司与下属的身分,像个老友说说贴心话。

  “哪有人头痛可以痛到倒在地上的,你应该要彻底的去检查一下。”她担心他的头痛,他却跟她开玩笑——

  “看了那么精彩的部落文章,还有养眼的照片,我情绪太激动,就头痛了。”

  她别扭了。“喂,那纯粹写著发泄的,你自己爱看到头痛的,怪谁?我才倒楣,唯一可以发泄的管道没了,闷啊。”

  “哦?你可以再申请一个新的部落继续骂老板。”

  “说得好像在你手下工作很闲似的,别搞了,玩一次就够了,唉。”太刺激了,受不了。

  “既然看了你那么多篇对我不爽的文章,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吗?”

  “请。”

  “写部落格多累,还要PO上网,以后对我不爽,可以直接讲。”

  “你是老板,我能讲什么,我在你底下工作欸。”

  “你现在就可以讲,我对你那么不好吗?”

  聊这个乱尴尬的喔,她支支吾吾:“好啦,我跟你道歉。我是常对你不爽,因为你有时态度很恶劣,做事太自我,老要别人配合你,一意孤行,从不商量。每次敲定的事,一下子又推翻了,叫人常无所适从……当然,我也很感谢你当初借我钱,还有这些年稳定的薪资跟红利,让我过著不错的生活。但是做人,都希望被尊重的,你有时那个态度,很没礼貌,让人很不敢领教。”

  “我以为你这些年,早就被磨得没脾气了,怎么还在意这种小细节?”

  “因为……”巫玛亚忽然顿住话。

  “因为?”庞震宇等著听。

  “因为……”我太在乎你了。她的心跳变得好沉重,呼吸混乱,胸腔像呼吸不到空气,剧烈起伏。盯著他,感觉自己变得好赤裸,脸发烫。因为啊……因为一种她以为自己不需要,也没在追寻的东西,其实啊,仍蕴藏在体内深处,偷偷期待向往著,是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发现都是因为她爱他。

  “怎么不说了?”他问。

  巫玛亚舔了舔干燥的唇。“算啦,我不想聊这个……”不想说她的渴望,不想说。早就不想期待,不需要谁来爱。不期待、不需要,是为了不受伤害。

  瞧见她眼色哀伤,那僵硬的坐姿,有种故作坚强的调调。庞震宇心中一紧,好想将她抱来怜惜。她像钉子,坚毅自己,唯一流露脆弱讯息的,是那双爱闪避他的眼睛。

  他吞的止痛药发挥作用,脑子清晰了,跟她追根究柢起来。

  “你对我很不满,我也承认,我有时对人比较粗心,但事情不是只有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你不只粗心,有时很无情。”

  “别人说这个话我也许同意,但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教我诧异。”

  “记得你曾利用我赶走萧奕贤吗?”她曾经在他精心设计的布局里,当个小丑,卖力演出。他忘了吗?

  “那件事,我没利用你,是你自己觉得你被利用。”

  “哦,是吗?”随便抓光晖的老员工问,知道这件往事的多著咧,明明当初就是用她这菜鸟,气走萧奕贤的。算了,他老板,他说的算,她也懒得辩。

  “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制片了吗?我还是有升你的。”

  “是啊,我真感动,虽然我被笑了好几个月,但反正最后我还是升任制片,感谢你老板。这样吧,部落写的那些,我跟你道歉,好吗?”她还能奢望什么呢?奢望他的爱吗?他在纽约有女朋友的,这样坐在一起,已经很过分了。巫玛亚啊,清醒清醒吧,别陷进去了。再待一会儿,她跟自己说,再待一会儿就走。可是他仿彿打算坐到天长地久,他还有问题。

  “为什么当我问你‘假如我死的话,你会不会哭’,你为什么就哭了?”

  “想哭就哭喽。”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又来了,你为什么只准问别人?你自己又都在想些什么呢,一直问问问,我干么非要回答你啊?”

  “是啊。”他笑了。“算了……真奇怪,我干么问个不停……”

  答案,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此刻,他看见的,体会到的,他相信她是在乎他的。

  因为她的在乎,她留下来照顾他。

  他很感动,他也想告诉她一些事,一些趁他还来得及说,要让她明白的事。

  他说:“小家伙,有时……事情不像你表面看到的。有时,你感觉被伤害,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如果觉得自己很棒,值得被爱,就不可能被任何人的作为伤到。你拚命防御跟保护,是因为内在很虚很弱。真正有自信跟强壮的人,可以完全敞开,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价值,那么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样,他都能理直气壮活得很好。所以重点不是我尊不尊重你,对你态度和动机怎样,是不是在利用你什么的。重要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是谁,那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留在光晖这几年值不值得?得到跟付出的有成正比吗?有学到一技之长吗?可以一辈子受用无穷吗?”

  巫玛亚静静听完,很诚恳地点点头。“我承认,某方面我确实很感激这一切。”

  他说:“有个礼物,我一直想送你。是因为这个礼物,过去对你有时比较残酷,因为唯有你变得够强壮,才有办法承接这个礼物。”

  “什么礼物?”

  屋外,响起鞭炮声。

  午夜十二时过去,新年快乐,大年初一,又一年过去,爆裂的鞭炮声,让他好不容易稍稍止息的头痛,又发作了。他皱眉,按太阳穴,躺进被里。话讲一半,被鞭炮声打断了。

  “午夜十二点了,你不回去吗?不跟家人过年?”他埋在被里,闷道。

  “就一个老爸,无所谓。你呢,为什么没跟家人过年?”看他忽然埋进被里,讲话的声音也怪怪的。

  “你的头又痛起来了吗?”

  “唔。”

  到底为什么可以痛成这样?他要给她什么礼物呢?他又为什么没家人陪伴?关于他的事,她发现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她跪坐在床上,无助地看他缩在被里头疼。

  “还是我去拿冰袋,帮你敷头,那有没有用?”

  他苦笑著说:“这么温柔,不像那个女流氓。”

  她笑了。“这么虚弱,也不像那个骄傲的坏老板。”

  他又头痛又想笑。“回去吧,我痛完就没事了。”没力气取悦她,痛恨自己这么无能的时候。

  她不肯走,坐在床上,静静陪他痛到完。

  他窝在暗黑被子里,痛得像谁把钉子一吋吋敲进脑子里,他咬牙忍,整个人绷紧紧,努力不痛到呻吟,不想被她看轻。忽然,他睁眸,目光闪动。

  她在做什么?

  他感觉她像爱抚小动物那样,以她的手,轻轻按摩过他的肩膀,背部,大腿,脚掌。又轻轻按摩回来,按到头部,最后以指腹按摩他的头,点压,指按,弹拨,幻化般的柔软指腹,点点密密地将温暖填进剧痛的脑袋里,他缓缓闭上眼。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纠结成团的神经,在她指腹揉按下,解开了……

  庞震宇翻转过身,面对她。“你会按摩?”

  “不会,我只是乱按,之前认识一个按摩师,我失眠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按,我学著也这样按看看,怎么样?有效吗?有没有舒服一点呢?”

  “有。”

  “是吗?”她眼睛一亮,笑了,像小朋友被奖励。“那你快躺好,我再多按几下,按哪边舒服,你告诉我……”

  他果真闭上眼了,乖乖享受她的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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