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在四号房的新婚寝房里,遭困在床畔进退不得的陆余,看向窗外渐渐高升的朝阳,再一次地感觉到,他的右臂又传来一阵麻痹后的微微痛感,他叹息地回首望向床上人儿安稳的睡脸,并回想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原本,他只是想叫他这名在他回来后,兀自睡上一天一夜,仍然不打算理会他的新婚妻子起床,不意遭睡着的她牢牢握住一手,这一握就是近关个时辰,而他,是扰醒这张甜甜的睡脸也不是,不唤她起来也不是。
一直枯等在床畔的他,稍稍动了遭握得又酸又僵硬的右掌,好不容易见她因他的举动而睡意渐散,总算有醒来的迹象,她也迷迷糊糊地褊着眼睫睁开眼时,精神一振的他,即携着满面的笑意,语调温柔和煦得有若刚拂上窗外枝头嫩芽的东风,朝她轻唤。
“早。”
醒来就遭近在面前的陌生人身影给怔住的计然,躺在原处动也不动,一头雾水地对眼前带着春风般笑意的男子道早。
“早……”
“我听丹心说,你叫计然是吧?我是陆余。”他边说边扶她起身在床上坐妥。
她茫然地眨着眼,“陆余?”这是……哪位啊?
“你的夫君,也就是你前几日所嫁的对象。”瞧着她仍带着浓浓睡意的模样,陆余索性坐至她的身旁,低下头替她温习她的记忆。
计然一手抱着怀里喜被,呆坐在床上偏首瞧了他好一会儿后,她侧过脸、不解地打量着房里的摆设与随处可见的喜字,在她不解地欲伸手揉揉眉心时,温暖的感触自她的掌心传来,她低首一看,这才瞧见他那只遭她一直紧握在掌心里不肯放开的手,她尴尬地连忙松指放手。
“别急,你慢慢来。”酸麻的手掌总算获释,陆余苦笑地着掌心活络血路。
这是怎么回事?
几道在数日前曾出现过的身影,下意识地晃过她回忆的心田。
她努力地回想,在她淡淡的记忆里和她的梦中,那两名与眼前人一般,亦是姓陆男子,是如何替她家修楼建房、买衣买米还添衣裳,再三地向她保证她家日后绝对衣食无虞之后,还怕她的双亲待在家里闲着无聊,甚至自作主张地替他们开了间铺子……
双亲那两张好些年没再瞧见过的快乐容颜,在她的梦里显得好清晰,像是令她安心的证据,而那两名自称是陆余兄长的陆姓男子,他们待她的太度,是像稀世珍宝一样,含在口里怕化着、捧在手里所摔着,在她自南方起程前往北方这段遥远嫁途里,一路对她仔细照料、呵护得无微不至,万般周到的程度令她简直受宠若惊……
原来,那不是梦啊。计然伸手敲敲她还不太灵光的脑袋,试着厘清现实与梦境的距离,并在心底数算起,她这一睡,究竟是睡了多少日。
知道她刚睡醒,还有些混沌不明,陆余在她犹有睡意地以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时,朝她伸出手,将几乎把她脸蛋遮住的长发分别拨至她的两耳耳后。
“我可以同丹心一样叫你小然吗?”都已成了亲,连名带姓的唤她,似乎太生疏了些。
“当然可以。”她愣了愣,很快即点头答应。
见她的面颊仍有点红,陆余不放心地抚上她的额际。
“还有点热,我看今儿个你最好再躺着歇歇。”都睡了那么多日,怎还是如此?
待会他非得差丹心亲自找来神通广大的兰言不可。
已清醒大半的计然,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亦是她所嫁之人。
老实说,她从来没有预想过她所嫁的对象,该是生得何等模样,又该是何等性情,因她,打小就对这事不曾有过什么期待。
眼前的他,虽说与他的两位兄长长得并不相似,可同样温柔的嗓音,与他面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看来就与他的兄长们一般,皆是脾气不错的男人。不同的是,他的那两位兄长,说话的语气同词、交际手腕,看业就是十足十商人,而这个陆余,一眼看上去,却像个温文儒生,他看人的目光,也似他的兄长们那般锐利……
大致打量过他一回后,她的两眼不经意地滑过他身上质料甚好、裁与缝制手工皆是上等的衣裳。
“呃……”
陆余不确定地看着她接下来的举动,“小然?”
方才还瞧着他衣裳的计然,微蹙着眉,下个动作,即是伸手整理起他的衣裳,一把拉开他的衣裳任他袒露着胸膛,细心地调整好他的内衫与外衫,替他穿妥后再仔细地调好左右两襟的高度,在她欲收回手时,见他的衣袖似有点皱,她又忙着再去拉平一点。
她在做啥?
陆余呆愣着眼,看她就像在为自家孩童打理穿着般,弄完了他两边的衣袖,见他腰间的腰带结得不是工整,她摇摇头,干脆替他拆掉再重新结过。
“啊。”将他身上的衣裳打点好后,一时之间还没收手打算的计然,两手才想伸至他的顶上替他整理一下他的头冠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新婚夫媚,正嘴角含笑地瞧着她这已是习惯成自然的举止。
“尽兴了吗?”他先是打量了一会儿自个一身整齐的装扮,再轻按下她犹悬定在空中的两手。
“我……”两颊不争气地泛红地她,未开口解释完前,知道她窘况的他,已一掌柔柔拍在她的头顶上对她交代。
“你先梳洗一下,换件舒适的衣裳,待会咱们一块用早膳如何?”“好。”她顿愣了一会儿,有些讶异于他贴心的言行。
“那我在花厅里等你。”
花厅里正中央的饭桌上,据满桌面的各式菜肴,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就像座小花园似的,在房里打理好自己的计然,一来到花厅的桌边见着这等景况,便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菜色不好吗?”在拉她到他身旁坐下时,陆余担心地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
“不,是太好了……”桌上这十来碟的早饭菜色,若是在她家,别说是晚饭,就连逢年过节也难得一见,而眼下这房里也才他们两人,他俩是要怎么吃完这一桌的山珍海味?
满心不想浪费一米一栗,但又大病未愈什么胃口都没有的她,愈想便愈是烦恼,也愈想愈拦不住她本该藏在口中的叹息。坐在她身旁的陆余,无言地看着她兀自摇头晃脑了一阵,在她又不自觉地开始动手,这一回是排起桌上的碗筷和杯盘时,他一脸兴味地瞧着她心不在焉的神情。
不过一会儿,原本在桌面上随意摆置的各式菜肴与餐具,即排列有序且拿取方便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在多看了两眼后,不禁微偏过头将两眼挪向寝房的方向,这才发觉她摆放在柜外的随身物品,亦是不紊有序地这么摆放着。
半晌,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摆放在她的身上,趁着她自他怀中抽走了他随身携带的汗帕,并专心在折迭之时,他悄悄打量起她那一双露在袖外,瘦若无骨的手臂并因此而竖起了眉心。
怎会瘦成这般……他家的爹娘,是没好好喂过她一顿米饭吗?
不知不觉间,已折完手中的汗帕,也收拾好桌上随意摆放的东西后,因失去目标而无事可做的计然,不经意回头瞥了他一眼,一双水灵大眼即止顿在他的面上再也舍不得移动半分。
“小然,你要一直这么盯着我瞧吗?”遭人直直瞪看了许久的陆余,等了好一会,却怎么也等不到她回神,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出声叫醒他这位很容易陷入自个儿世界里的娇妻。
“对不起。”回过神的计然连忙低下头,不过一会儿,她又迟疑地抬起头,“那个……陆余?”
“嗯?”
“我不能看吗?”她问得再正经不过。
“当然可以,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他愣了愣,连忙转身在她的面前坐正。
“但桌上的茶都已热过一回就快又凉了,你可以边吃边看吗?不然可就浪费了丹心的一番心血。”
“好,我这就吃。”她乖顺地点了个头,取来碗筷后,随意夹了分量甚少的一点菜,就端起碗,边盯着他边不专心地扒起饭。被她当成下饭小菜的陆余,在她吃完碗里的小菜,一径地吃着饭也不再多夹一些,似是根本就不在意她吃的是什么时,忍不住代劳地在她碗里又添了些许,见她没有反对,他又再多夹了一些放进她的碗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生得很美很醒目?”只吃一些就觉得已经饱得啥都吃不下的她,放下了碗筷,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这张文质彬彬的脸蛋,和他这一身因教养良好,故而更显气质翩翩的风采。
“有。”而且很多。
“啊,我、我不是故意……”这才突然惊觉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对男人该有的赞美时,有心想要补救的计然期期艾艾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