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和护卫还在门外迟疑时,雁永湛早已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他轻抚着她的背,语带惋惜,“煞风景的又来了。”
“啊!那、那我该走了。”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太温暖、太舒服,她居然赖着这么久?!羊洁惊跳起来,“大任他们的文章……”
原来刚刚小王爷批阅的,不是京里或地方呈上来的信函密件,而是羊大任他们的文章习作。
雁永湛拉住急着要走的姑娘,殷殷交代,“别忙,我已经看完了,桌上那些都是要你带回去的。叫他们都看熟了,我下次会过去抽问。”
羊洁努力要挣脱,却当然挣不开雁永湛执意的掌握。她一手抱着弟弟们的作业书卷,另一手被握得紧紧,一路牵到书房门口。
门一开,羊洁脸蛋红烫得像刚磨过姜,慌忙中只敢低头盯着地板,不敢看林总管、朱石等人的眼光。
雁永湛一点都不在乎,他就这样牵着朴素乖巧的姑娘,挑战似地直视着来人,仿佛在无声地示威:是,就是跟她牵扯不清,看你们敢怎样?
当然没人敢怎样。在王府里,或者该说放眼整个金陵城,除了王爷跟夫人,还有谁敢对雁永湛怎么样?!
偏偏今天正是这两位要找儿子。
林总管必恭必敬的开口,“少爷,今晚的晚膳开在新莲轩,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已经在等候了。”
提起父母,雁永湛眼神闪了闪,倨傲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诧异的神色。“我娘要我过去?”
“是。”
雁永湛看了羊洁一眼,手还是不肯放。端详思考片刻,突然说:“不然这么着,你留下来陪我们吃个饭。”
此言一出,不只羊洁大吃一惊,连林总管跟朱石都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要!”她把手一甩,甩开了牵制的大掌,吓得倒退一步。
雁永湛浓眉一扬,“怎么,王府的菜,你吃不得?”
“不、不是,我……”
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又被三个大男人盯着看,羊洁索性转身就跑。
雁永湛立刻追了上去。动作之迅捷,让习惯主子优雅笃定神态的旁观者傻住,只能眼睁睁看主子赶上了羊姑娘,又抓住人家小手了。
“你就这样走了?”雁永湛质问,“多讲两句也不行?我明天要上京,月中以后才回来,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不敢回头,只是死命盯着长廊地板。
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出远门之前,他总是特别黏她,又哄又骗的,就是硬要把她留在身边。而她也乖乖的留下了,要不然,怎会拖到这么晚还没回去准备晚餐?弟弟们虽然会煮食,但她还是不完全放心。
傻的是,明知道雁永湛出门绝对有人随行、一路被照顾得好好的,她还是忍不住要操心;不敢承认自己也依依不舍,她总是把幽微的心情全都藏起来。
第5章(2)
缠了她一下午,是真的该放她回去了。雁永湛知道父母都在等他吃饭,也不能再耽搁下去,握着她的手却一直放不开。
“那你不叮咛我出门小心、早点回来?”这么大个人了,小王爷使起性子来耍赖,还是跟小男孩一样。
“喔,那你出门小心,早点回来。”羊洁乖乖复诵。
“你呀……”望着那张素净清秀小脸上无奈的表情,雁永湛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幽幽望他一眼,温柔眼波里全是没说出来的叮咛与关心。然后,轻轻挣脱钳制的大掌,挽着他交代给弟弟们的功课,安静离去。
雁永湛就站在长廊上目送,直到窈窕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怅然转身。一看到朱石和林总管还垂手立在他身后,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却都是一脸忍笑的表情,雁永湛就没好气。
“有什么意见吗?”他冷冷问。刚刚给姑娘的温柔脸色完全不见,又回复到那个恃才傲物的小王爷了。
“没有,小的不敢。”朱石对于小王爷这样的落差,已经非常习惯,他很伶俐地接口,“不过,王爷跟夫人都在等您过去开饭呢。”
“啊,对了,险些忘记。”他自言自语。长袖一甩,潇洒身影走过长廊,往父母所住的后进走。
总管和贴身侍卫再度面面相觑。
聪颖过人、过目不忘的小王爷,居然……会忘了该吃饭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他们早该习惯了才是。反正遇上羊姑娘,小王爷就不再是他们所惯见的小王爷啦!
*
雁永湛还是迟了,让父母等着他开饭。一入座,身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呈上热手巾,接着盛上香喷喷的粳米粥,还斟上酒来,伶俐贴心,雁永湛却完全目不斜视,丝毫没察觉似的。
“你明儿个又要上京了?”他父亲正值壮年,依然风度翩翩,父子的眉目五官长得很像。此刻,他正饶有兴味地询问儿子,“还在忙复命的事?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了,讲今年治水的那一篇,把我们讨论过的解决法子都写得很清楚,不错。不过,山贼流窜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你也得好好想想解决的方法。必要时,向刑部、兵部的大人讨教讨教,也是应该。”
虽然他父亲看似不问宫廷中事,但对于地方民生遗是很关心的。雁永湛常常跟父亲讨论商量,共谋大计。但说到回京复命报告的任务,就都是雁永湛一肩挑了。他知道父亲宁愿留在府里陪母亲,看书作画,堪称神仙眷侣。
“是,孩儿知道了,一定会从长计议的。”雁永湛敬谨回答。
“你七皇叔的信,看过了没有?”公事说完了,话锋转向,六王爷慈蔼地望着儿子,眼中却闪烁诡异的笑意,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听说你最近似乎……总之,开始关心你的婚姻大事了。这次上京,大概会找你讲这件事,你得有点准备。”
“又是谁在七叔面前嚼舌根了?”雁永湛露出很烦的表情,“七叔哪是最近才开始关心?他从我十六岁起,就在帮忙物色各家千金小姐,老是找我去讲些成家立业之类的话,我都听了不下百次了。”
“他还要管我儿子的婚事?”母亲就这么一句话,轻轻软软的,就让他们父子立刻住口,没人再吭声。
雁永湛从小就知道这位七皇叔是个特殊人物,热心到可怕的地步;尤其七皇叔的儿子、雁永湛的堂弟在四岁时就夭折了,虽然后来偏房有再生下子嗣,但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七皇叔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一直到今日,都还非常关心疼爱。
即使如此,七皇叔却一直不甚受到欢迎。一向爱追根究柢的雁永湛当然试图探问过原因,但父母都没有多说,好不容易才从伺候母亲多年的巧丝口中问出一点端倪——当年,七皇叔曾阻碍过他父母的婚事,因为他母亲傅宝玥的身分特殊,是所谓的反贼之女。
过往的惊心动魄,在长辈的刻意淡然以对之下,已经鲜少人提起,但他母亲始终对七叔很疏远。雁永湛知道不能多聊这个,便把话题扯开了,向父亲讨教着时政、民生、平乱之类的大事,一面吃饭。
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吃完饭,他父亲去书房拿要让他带上京的几封书信,他则陪着母亲坐在偏厅。
美丽的母亲喝着茶,闲闲问起:“我听巧丝说,你最近很宠一个婢女?我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你身边一直有人伺候着,也没看过你特别看上哪一个。还是府里请了新的人,我没见过的?”
雁永湛给问得有些尴尬。他母亲看似娴静,但从不是迂回婉转的女子。
只见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不太自在地回答:“娘,您别听人乱说。”
“有这个人没有?”母亲追问。
“呃……有,不过,不是府里的婢女。”他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
母亲点了点头,继续喝着茶。幽幽茶香,飘散在室内。
“娘,您不多问啦?”静了好半晌,雁永湛忍不住开口。
“你也二十好几了,房里没个人,是说不过去。”母亲笑了笑,放下茶杯,美眸慈爱地望着独生儿子,“有什么好多问的呢?你想说,自然就会说,是吧?”
“是。”他点头,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要献宝,“娘,您看,这是她绣的。这莲花美吧?”
眼看儿子从怀里掏出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东西,是个用旧的荷包,做母亲的哪会不知道,儿于有多重视这荷包的原主人?她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一下,称许地点点头,“嗯,针法细致,配色也很素雅。”
“是呀,她手很巧,像桌上这玫瑰豌豆冻,还有最近府里常吃的红豆玉露、枣泥饽饽、桂圆羹……都是她做的。听说大厨房的人学了几次,做起来都没她做的好吃,到后来索性聘她来府里帮忙。”
看儿子说得那得意劲儿,真是让做娘的看在眼底、笑在心里。一面也忍不住好奇,是怎样的姑娘,能让自小给众人捧着的小王爷这般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