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说话,将车驶离路边。以往他总是在离公司两个街口的地方接送她,往后就无须避人耳目了。
穿过两个红绿灯,韩忍冬在路边停车,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面对他咬着烟的严肃脸庞,她正襟危坐。“我怕韩经理又骂我啊。”他唯有心情不好才会抽烟,她都乖乖听训了,他还有不满吗?
他笑了,凝重的气氛一笑而散,俯身轻啄她一口。“抱歉,你一定很难受,我当时是越权了,如果口气和缓,你们课长绝对会把事情闹大,我想与其被他骂,不如被我骂。这样吧,现在让你骂回来。”两手叠在膝上,恭聆教诲。
单莘语失笑,心窝温暖,最后一点怨也淡去。“我知道你的处境,才没跟你生气。”
她全然信赖的笑颜让他心一柔,将她揽入怀里,下巴抵着她发丝,叹息:“其实,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工作忙吗?”西装下的挺拔身躯确实很僵硬。
“一部分是。”
“回家泡个澡好了,有薰衣草精油。虽然今天轮到你下厨,才捱过骂的我还是愿意替你做饭,煮你最爱吃的洋葱炒蛋和苦瓜汤,你说怎样?”
“是,你大人有大量,小经理感激不尽。”他的嗓音带笑,却在车窗上,看见自己凝重的脸色。
“我一直想当独立的新女性,却喜欢洗手作羹汤,看另一半吃得开心。”她瞅着他,脸蛋晕红。“像是将爱情当作粮食似的,不觉得很浪漫吗?”
这样爱恋温柔的容颜,美好得令他心悸,令他恐惧。他害怕失去她,也害怕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
“你善解人意,总是能体谅我。”只要他诚恳地解释,她能理解的,她是如此细腻温顺的好女孩,一定会谅解他。
“如果这是你最新的加班借口,我不接受。”她佯怒,明眸眨着笑意。
“不,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有些情况,说得再多旁人也不信,不如顺着承认,让事情蒙混过去,比较简单。”
她的笑颜慢慢凝住。“我不懂……”
“今天被小江撞见,那情况我怎么辩解她都不会相信,所以顺口认了。”
她瞪着他,反覆咀嚼他话语,慢慢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承认我们在交往,只是不想多费唇舌解释?”
明知点了头有多混帐,韩忍冬咬牙,颔首。
单莘语僵在座椅上,脸色苍白。“所以你依然是那个只要性关系、不谈爱情的韩忍冬?”
“爱情到底有什么好?有人为爱流泪,有人为爱自杀,爱到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和爱人步入结婚礼堂,几年之后外遇;少数携手白头的‘佳偶’,只余亲情,追求这种短暂的激情,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在她绝望的眼神前,他的说服是最恶劣的狡饰,充满可鄙的私心。
“你认为爱很短暂,那是因为你只着眼于短暂的部分。”痛到极点,反而冷静,她神思冰冷,心在烧。
“爱也是包容和忍耐,是奉献和占有,它不理性,热烈却过于盲目,人们的私心也许令它变得可憎,但它的本质始终是纯净真挚的。”她低问:“难道你对爱情一点幢憬也没有?”
“没有。”他不愿骗她,只能阴沈地吐实:“对我而言,爱是欺骗,欺骗自己爱着对方,欺骗对方自己爱着他,也欺骗旁人相信他们的相爱,用爱来彼此限制、束缚、迫害,直到两人在这出以爱为名的闹剧里,烂到底为止。”
“你认为我在骗你?”她眼光蒙胧,心碎了,痛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不,我没有!”他急切道:“我从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你让我很快乐,感觉很美好,我的家因为有你而像个家,你让我有归属感——”
“但还不足以建立你对爱情的信心。”结束了,没有她期待的美好结局。“我明白了,我们到此为止……”
“没有到此为止!我们还是像从前一起住、一起上下班,没有改变,没有到此为止!”他执拗地握住她肩头,沙哑道:“你爱我,不是吗?”
她看着他,他红了眼,眼神执着痛楚。说不爱的是他,当她要放手,他的反应却比她激烈,令她混乱,他究竟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我是爱你,希望我们能成为情人,但事实证明行不通——不,你别否认,我们就是性伴侣的关系,除了做爱,什么也没有。我无法再继续这样的关系,当一个不爱我的人的床伴。”
她垂眸。“我今晚就搬走。”
第9章(1)
她说到做到,当晚就搬离。
是夜,韩忍冬坐在屋里,抽了整夜的烟。屋里很静,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每个角落记得,她曾在这里。
小抱枕没了,衣橱只剩下西装和衬衫,鞋柜里空荡地留着他的几双鞋,波比照常在厨房里跑进跑出,似乎不明白常喂它红萝卜的那双纤手,为何不见了。
她走了,他的屋子和他的心,一并空了。
他努力专心于工作,试着回到从前没有她的平静日子,但几天下来,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偶尔还出糗。
“……经理?”小江怯怯地唤着啜饮咖啡的上司。“那咖啡我刚泡好,很烫的。”滚水冲泡的耶,他居然接过去就喝了?
韩忍冬一怔,这才感到唇舌热辣的疼痛,皱眉放下咖啡。“没事的话,你出去吧。”
“半小时后要开会,你要的市调资料都准备好了,今晚的饭局也帮你改期了。”小江好气馁。她今天打扮得格外亮丽,他看都没看一眼,她丧气地离开。
韩忍冬翻阅资料,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抬眼注视着挂有月历的墙面。墙后的几公尺外,她正忙着吧?有没有再被上司找碴?
分开后,在公司碰面,除了公事她不愿和他交谈,她照常上下班,和同事谈笑,对她而言,离开他似乎不算什么。
他却疯狂思念她,夜里难以成眠。和她相遇以来,情感就在胸中积累,因她的离去而沸腾,他知道这是什么,却依旧无法表达。
念头一转,他拨内线,温柔的女声接听。“喂,品管二课。”
“殷小姐,我是韩忍冬,想请问你那天的事查得怎样了?”品管那头人声嘈杂,听不出她是否在其中。“我没有干涉贵部门的意思,我只是……关心。”
“我懂。”副课长微笑着。“其实不必调查,大家都清楚是谁做的,可是没证据,奈何不了他。”
“小语被冤枉这么久,一点也不生气?”
“我和她谈过,她认为是自己的疏失,才让人有机可乘,并不想追究,不过她这两天情绪有点低落。”她顿了下。“半小时前,她向我提出要辞职。”
韩忍冬震撼。“你答应了?”
“她很坚持,但公司规定离职要一个月前提出,她不能说走就走,她就说要请假两天,整理一些私人的事。”
是因为那天他没护着她,又伤透了她的心,她才想要离开吗?他心乱如麻。
“你能找到一个常出入品管部,而且绝对能信赖的人吗?”
*
下班前半小时,韩忍冬进入品管部经理办公室,片刻后二课的正副课长被唤入。
品管部马经理留着小胡子,相貌威严,瞪着林课长。“老林,听说最近二课乌烟瘴气,全是你搞的鬼?”
林课长辩解:“明明是单秘书没尽到责任。”他瞪着韩忍冬。“你包庇女朋友,跑来告状吗?”
韩忍冬啜着马经理招待的高山乌龙,微笑道:“我只是路过来喝茶。”
“自己有错就要先检讨,谁让你把韩经理的私事扯进来?”马经理骂得林课长低头不语。“单秘书听你的命令工作,出错就是你的责任!”
殷雪桐道:“不是单秘书的问题,我有证人,他曾经看见某个人对工作日志动手脚。”她拿起电话拨内线。“是我,请带他进来。”
当单莘语领着一位脸上有烧伤疤痕的清洁工进来,她娉婷的身影令韩忍冬胸口抽紧,血液隐隐沸腾。他想问她,为何要辞职?
殷雪桐对年轻的清洁工道:“你说你曾看到有人涂改日志,是谁?”
“是林课长。”清洁工面无表情地道:“好几次单秘书写好日志,林课长都会去翻看,还在上头写东西,他写过以后,当天品管就会出问题。我每天进来打扫,都看见了——”
“胡说八道!这是你们串通好来诬赖我!”林课长愤怒驳斥,胀红的脸有丝惊惶。
呃,怎么没按照预定的剧本怕得认罪?殷雪桐有点慌,韩忍冬接口:“所以你从未碰过工作日志了?”
“当然没有!”
“就我所知,你会口述当天工作,单秘书记录在日志上,依此交代作业班,或者作业班班长自行查阅。”他望向单莘语。“是这样没错吧,单秘书?”
单莘语迟疑了下,颔首。“嗯。”
一个简单音节,却如天籁般悦耳,热了他耳朵。韩忍冬掩饰地抚了抚耳垂。“既然如此,我有警界的朋友,请他们化验,想必日志上只会有单秘书和班长的指纹了,你说是吧,林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