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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曾在北海道观赏冰雕,在漫天风雪下,那些冰雕反倒栩栩如生。”

  汪梦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出窗外承接飘落的细雪,微仰的脸庞焕发着愉悦。

  日本的冬季,在北海道与本州各有一番风情。

  在北海道赏雪时,雪是一片片的结晶体,恍若棉花扯絮般翻舞飘落于人身上。

  但岐埠县的雪却是湿冷的,一碰到人体便溶化。

  不知怎地,在名古屋机场看似晴朗的天空,到了高山市却灰蒙蒙的,飘着像雨丝般的细雪。

  这样的下雪天,若是一个人走在横跨宫川的红色中桥上,恐怕会有道不尽的寂寞孤独吧。但是此刻,季海平优闲和缓的步伐却让汪梦婷有一股奇特的祥和感。

  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面,不知不觉地吟起一首诗——

  “Let us have winter loving that the heart,

  May be in peace and ready to partake,

  Of the slow pleasure spring would wish to hurry,

  Or that in summer harshly would awake,

  And let us fall apart And,O glardly wearly,

  The white skin shaken like a white snow flake。”

  吟罢诗后,她像还未回神,微仰起头凝望天际。

  那般幽微而遥远的神情,让季海平无法将视线自她身上挪开;好半晌,他才轻声低语,“你吟起诗来很有韵味。”

  汪梦婷蓦然回神,望向他的眸光带着迷惑。

  “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心弦极度震荡。

  为什么她竟会在他陪在身旁时吟起这首诗?

  这首诗珍妮丝的“Winterlove”,歌颂的是男女情爱。

  与其要春天般匆忙的爱,或夏日般焦躁的情,毋宁拥有像冬季般徐悠之恋。

  这是珍妮丝想传达的意念。但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首情诗呢?“很抱歉我对英诗没什么研究,”季海平语声和缓,微微带着自嘲,“你可以解释一下方才那首诗吗?”

  “不行!”她直觉地尖声拒绝。

  他吓了一跳。

  “对不起,”汪梦婷做个深呼吸,为自己激烈的反应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我明白。”倒是季海平主动为她的行为解释,“诗词的意义要由人自行体会,真要解释起来就失去原味了。”

  “对呀,”她松了一口气,“正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在桥的正中央停下,俯瞰黑色的水面,“如果是春天来这里,就会清清楚楚地看到溪里优游的鲤鱼,还有两岸盛开的樱花映照在水面的倒影。”

  汪梦婷一怔,“你来过这儿?”

  他回头望她,黑眸深幽,“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以为你不会有时间来这种乡下地方游玩。”

  “的确,那次的经历是毕生难得的。”季海平眉峰微蹙,彷佛被某种不甚愉悦的记忆纠缠。

  汪梦婷没注意到他略显奇异的神情,“听起来很棒。看样子我们在这个季节来高山巿,并不是明智的抉择。”她微微叹息。

  季海平摇摇头,“不,能够看到这里的另一番风貌也是值得欣喜的事。看这两岸被冬雪覆盖的樱树,看艳红的栏杆妆点上雪白,看清澈的溪水转成墨深……”他一边说着一边比着四周,“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季节来,就欣赏不到这样的景致了。”汪梦婷的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为什么你看待事情的方式总是如此包容?”她感叹着,“我一个学文学的人竟及不上你。”

  “我只是尝试用各种角度来看同一件事罢了。”对她的赞叹,他不以为然。

  如果他其有她所说的包容态度,那也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体悟到的哲学。

  因为有太多事情无法依着他想要的方式进行,所以他学会了用不一样的眼光去看待原本讨厌的事物;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格特质,只是一种逃避、一种不得不然的无奈。

  其实,就连来日本,他都是带着点无奈的。

  他没有料到世上这么多的国家,这么多的蜜月圣地,汪梦婷竟独独挑了日本。

  如果可以,他但愿永远不必来到这个国家,尤其是这个距京都不过几小时车程的地方。

  但他没有拒绝她的安排。

  如果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美国,不是欧洲,而是这距台湾最近的日本,那他们就来日本。

  到北海道也好,到高山、下吕也行,即使她想造访京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陪着她去。

  在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他就决定好好宠她。只要她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给她,何况只不过是到日本度蜜月而已。

  这样的信念在两天后她要求游赏京都时依旧没有动摇。

  “下一站是京都?”当季海平听到汪梦婷清柔的嗓音愉悦地宣怖时,心绪略感沉重。“是啊,我一直想去那里。”她笑得像早春第一朵盛开的花,“去看看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去看看永观堂庭园,去看看琵琶湖。”

  “不愧是学文学的,也难怪你抵挡不了京都古城的魅力。”他回她一抹微笑,硬将浮现脑海的不愉快记忆推回心底最深处。

  “你不想去看看吗?”汪梦婷直率地看着他,蓦地,某种念头捉住了她,“我差点忘了,你是半个日本人啊!你的母亲不就出身于京都世家吗?”

  他唇边的微笑消失,“我并没有日本血统。”

  “没有?”

  他沉吟半晌,“杉本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原来她……”

  杉本惠那带着怨恨的眼神飘过江梦婷的脑海,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了。

  “是你的继母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你父亲续弦?”

  “不,她是父亲的元配。”

  “那你的母亲是——”话一问出口,汪梦婷便后悔了。她不应该探问如此私人的事情,她有预感,这对他而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或许他不愿提起,但她是他的妻子,难道她不应该了解这些吗?

  季海平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是我父亲的秘书,也是情妇。”

  “你的弟弟海奇呢?”

  “我们同父异母。”

  情妇竟然比元配先生先一个儿子。

  汪梦婷可以理解杉本惠的难堪,对她们这种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而言,自尊往往胜于一切。如果自己真心所爱的夫婿另结新欢,这样的难堪就更不可忍受。

  所以杉本惠恨季海平——那他呢?

  她望向面无表情的季海平,从小在不受欢迎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内心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

  “好,那我们不去京都了,”她故做轻松,“直接到伊势吧,据说伊势神宫同样古意盎然。”

  季海平有些讶异,“为什么不去京都?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

  汪梦婷敛眸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坦然凝睇他,“你不想去京都吧?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她温柔的语调让他微微失神,有半秒的时间,他以为自己瞥见了长在她身上的一对羽翼。

  “不,我想去。”他微微仰头,凝望铅灰色的天空,“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你不必告诉我的。”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温柔的凝睇着他,在那一刻,她懂了他想与人分享过往的渴望。

  她轻轻点头。

  于是,当他们倚着金阁寺古色古香的栏杆,眺望着前方覆上一层雪白的山头时,他幽幽地开始叙述。

  “小时候,我曾经和我亲生母亲一起来过京都。”

  她略感讶异,“什么时候?”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呢?”

  “那个时候,大妈发现了母亲与我的存在,一怒之下,带着海奇回到京都的娘家。”季海平直直凝望着前方,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海平,爸爸的妻子生气了,我们必须去跟她道歉。”母亲对他这样说道。

  “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他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

  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清秀的脸庞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妈妈不该和爸爸在一起吗?海平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他觉得委屈。在学校,他总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嘲弄为私生子;不论他平时举止多么谦和、对同学多么友善,他们还是会嘲笑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为父亲没有与母亲结婚,他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吗?

  他跟着母亲来到了京都,上杉本家求见杉本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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