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发现她的注目,秀贤问她。
智芬对她微笑。“你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其实仔细看,你长得跟秀慧很相似。”
秀贤的笑容慢慢消失。“我们是姐妹,当然相似。”
智芬摇头。“还是有一点不一样,”顿了顿,她更正。“其实,是很大的不一样。”
秀贤笑了笑,不太在意地问她:“什么意思?”她站起来开始收拾餐盘。
“你腿不方便,我来就好。”智芬抢著洗碗。
秀贤不跟她争。
“围巾在哪里?”智芬走出厨房问她。
“噢,我帮你拿。”秀贤说著,便要站起来。
“不必了,”智芬把她按回椅子上。“告诉我在哪里就好了,我自己来。”
“在冰箱旁的橱柜里。”
“好。”智芬走回厨房。
秀贤还是站起来,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
“其实,你跟秀慧,最像的地方只有眼睛。”洗好碗盘,智芬走出来后,不忘刚才的话题。
秀贤敛下眼。“姐妹应该都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的,”智芬说:“你知不知道,其实你长得跟秀慧并不像。我说的相似,指的是你们的眼神很相似!”
秀贤没有回话。
“也许因为你十岁以后就到国外生活的缘故,”智芬继续往下说:“除了文化与环境上的差异,还有两地水土不同,你的容貌真的跟秀慧很不一样,你看起来比较有自信、聪明而且亮丽,秀慧她看起来就比较温柔、比较内向……但是很奇怪,也许因为你们终究是姐妹的关系,你们有一对很相似的眼睛。”
秀贤一直凝望智芬,听她把话说完。“对,我忘了你跟大姐很熟,所以观察得很仔细。”秀贤看著她说:“当初也是你亲手,把大姐的日记交给我。”
听到这两句话,智芬别开眼,过了几秒钟,她低沉地开口:“如果我没有把那本日记──”她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如果’这个假设,也许你就不会执著地留在台湾,想要追查真相。”
“不,智芬姐,你错了,就算没有你的存在,我一样会留下来追查真相。”
智芬回头看她。
“你还不明白吗?”秀贤对她说:“就算是姐妹,就算有一对相似的眼睛,我跟大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智芬沉默。
“智芬姐,你忘了吗?除了大姐,还有我妈。”秀贤的脸色变得严肃:“那件事情发生后,变成这样的结果,我妈她,才是最无辜的人。”
智芬的头垂得更低。
“那场可怕车祸,夺走了我妈的命。因为车祸没有凶手所以我不能怪谁,但是发生这件事情,因此受到伤害的人的心,我却不能忽视!”秀贤的眼眶泛出泪光。“每一个人的心只有一颗,大姐的心也只有一颗,那颗心在她死的时候已经破碎了!如果我不在乎大姐的心,那就再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智芬说不出话,她哑口无言。
秀贤的泪滑落下来。
下一刻,她抬起手用力擦掉脸颊上的泪水。
“没有‘如果’。”秀贤对她说:“生命里,没有‘如果’。”
智芬没有办法接话,只能忧心忡忡地凝望秀贤。
“事实已经造成,现在的结果就是这样。”秀贤说:“我会接受这个结果而且勇敢的面对它!就算要付出代价,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智芬皱起眉头。“秀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智芬开口前,秀贤已经打断她。“但是,我跟你认识的大姐并不一样。”
智芬不再开口,她只是忧心地注视著秀贤。
客厅的钟,指著一点四十五分,秀贤望向窗外,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正绕过街角,朝她住的公寓开过来。
“快两点了,”秀贤回头对智芬说,她的双眼蒙上一层不能穿透的冰雾。“下午两点我约了另一个人,智芬姐,很抱歉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智芬站起来,顺便拿起自己的皮包和外套。“改天我再来找你,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保重,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临走前,她叹口气,这么对秀贸说。
现在,她是最了解秀贤的人。
就算不能改变秀贤,就算只能叹息,她也一定会一直站在秀贤身边支持她。
智芬离开后,秀贤走到窗前。
她看著智芬走出她的公寓,另一头刚停妥车子的陆拓,正朝她的公寓大门走过来──
两人相遇、并且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彼此都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之后,陆拓首先回头──
然后,智芬的脚步也停下……
她终于想起那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是谁,但是她没有勇气回头。
三秒钟后,智芬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她匆忙绕过巷口,始终没有回过头。
陆拓僵在公寓门口。
直到智芬绕过巷口之前,他的脚步一直没有移动过。
而那一刻,站在窗边、正在凝视著窗外的秀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陆拓回过神,追到巷口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孙智芬的踪影。
尽管第一眼陆拓已经认出孙智芬,但当时他却立即否定这个偶然。也许,因为这幢公寓是秀贤住的地方,他直觉期望,这两个人不该有任何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一时,他的理智在孙智芬停下脚步后立刻苏醒,此时他虽然追上去,孙智芬却已经不见踪影。
手机突然响起,他站在巷口接电话。“喂?陆拓。”
“我是妈妈,”陆秀茵的声音有点急切。“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外面──”
“你父亲,他想见你。”陆秀茵说。
陆拓沉默。
“大约一个月前我告诉他,你要结婚的事情,当时他就决定跟你见面,虽然现在……”陆秀茵顿了顿,然后接下说:“我看你还是要到家里来一赵,亲自跟你父亲解释。”
他没有回答。
“阿拓,你在听吗?”
“我听见了。”
“你可以到金家来一趟吗?两天前,你父亲把日欣跟敏欣都派到外地出差了,现在只有你父亲和婆婆在家里。”
他再次沉默。
“阿拓?”
“我知道了。”他对母亲说:“我现在就过去。”
陆秀茵松了一口气。“我等你。”她赶紧说。
陆拓关掉电话。
回到车内,他先望向秀贤居住的单位,之后直接将车子开走。
尽管他有满腹疑惑,现在,都不是发问的最好时机。
***
这是金世协与陆拓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或者,应该说是在金家的第一次见面,因为过去陆秀茵还未过门时,金世协虽未经常与儿子碰面,但偶尔也会在陆秀茵家中见面。
事实上,金世协与儿子的来往,出乎陆秀茵知道的频繁。
陆拓一直没有拒绝过父亲,但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保持孤儿的身分,没有跟随母亲正式回到金家,多年来,一直让陆秀茵以为他是因为不愿意成为金家人,所以才拒绝回家。
金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脸色严肃,沉默不语。
陆秀茵则是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父子俩的关系,彼此心照不宣。
当初陆拓为金家人的安全,没有多跟母亲解释,现在顺其自然,不再解释。
“我听你妈说,你决定结婚了?”金世协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您问的对象是哪一位?”陆拓答得简单。
金世协瞪著儿子。“沈广源的女儿,还是你的对象吗?”
陆拓直视他。“不是。”他回答得也很爽快。
金世协皱起眉头。
即使父子两人并不生疏,但金世协的个性严肃,父子间仍然有一定的距离。
“婚姻不是儿戏,决定结婚的时候,就应该慎重一点。”金世协口气严厉。
“这一次我很清楚,一定会跟自己所爱的女人结婚。”陆拓这么回答。
金世协眯起眼,沉声问:“婚期订了吗?”
“还没有,不过不会太久。”他回答,之后再补充:“新娘的腿受伤,可能会带伤进礼堂。”
金世协不认同。“既然要把婚礼办好,就应该等新娘休养好再说。”
“老实说,是我不能等待。”陆拓说:“我想尽快把新娘娶回家。”
“你把结婚的时间延后两个月,到时候我和你妈两个人都会出席。”仿佛没有听见儿子说的话,金世协的口气像是命令。
现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这时候金老太太突然开口:“我反对。”老太大说:“这件事情你没有跟我讨论过,我反对你和秀茵出席。”她对儿子说。
陆拓没有表情,仿佛置身事外,对老太太的反对没有任何观感。
“这次我一定要出席。”金世协加重口气。
这一回他似乎打定王意,与母亲持相反意见。
金老太太握紧拳头。“你──”
“不论如何,阿拓始终是金家的子孙。他结婚的时候,我和他母亲一定非出席不可!”金世协说。
老太太的脸色难看,她没想到儿子竟然跟她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