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每次都有戴保险套,你怎么可能怀孕?不可能!」他暴躁地吼叫,像头失控的野兽,在室内来回踱步。
她试图劝他冷静。「泰弘,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医生说了,这种事总是会有意外——」
「意外?」他不悦地打断她。「为什么别的女人都不会有意外,就你会有?」
她蓦地全身一颤,他冷厉的目光如刀如剑,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头被割下一块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吗?为了逼他跟自己结婚,故意让自己怀孕吗?他以为她会是耍这种手段的女人?
见她面色惨白,他仿佛也领悟到自己话说重了,懊恼地扒头发。「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唉!」一声重重的叹息,说明他心神不宁。
她咬唇,忍住喉间一波波涌上的酸苦,拚命告诉自己他只是一时太着急,才会口不择言,他不是真心那么想的,他绝不会那么看待她……
「没关系。」她勉强自己收拾情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说。」
他没接腔,阴郁地盯她半晌,忽地转身用力槌墙。「你打算怎么做?」
她打算怎么做?美琪无语。他怎能这样问她?
「我想……」她努力逼出嗓音。「我希望孩子能在正常的家庭长大,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样——」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结婚?」他再次打断她,控诉般的眼神让她自觉彷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胸口发冷,喉咙发干。「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他一句话便将她打落地狱。「我不可能结婚,你很清楚的!」
是,她知道他不想结婚,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但,难道不能为她破例吗?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不是吗?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她困难地问,语音沙哑。
「把孩子拿掉!」他答得很干脆。
她惶然一震。
「把孩子拿掉。」他重申,口气好残忍,彻底无情。「我们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泪水瞬间在她眼底泛滥,她看不清他,看不懂他为何能如此漠然地做出这种冷血的决定。「他是一个小生命啊!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吗?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把他拿掉。」他还是这么一句话,好像在她肚子里的,不是一个生命结晶,只是个讨人厌的小麻烦。
「我不要!」她尖声拒绝,一把熊熊怒火在胸口焚烧。
「为什么不?」他也火大了,眼眶气恼地发红。「你不是说,不想让孩子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长大吗?既然这样,就别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啊!你跟我,给他一个家——」
「我说过了,我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你只是不去做而已!如果你想做的话,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所以,你其实还是想逼我跟你结婚喽?」他嘲讽地冷哼。「既然这样,刚刚何必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倏地倒抽口气。他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怎能如此怀疑她的用心?
「庄美琪,我警告你别想用这种方式绑住我!」
「我不是想绑住你……」
「那你说,你想怎样?你敢说自己不是想利用这个孩子逼我跟你结婚?」激烈的指控如刃,划破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在他残酷的伤害之下,碎成一片片。
她咬紧牙关,强忍住酸楚的哽咽。「是,我是想跟你结婚,不可以吗?我承认自己想跟你建立一个家庭,我希望跟你两个人一起守护这个孩子,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难道这样不对吗?」
她一句句地质问他,每一句,都将他更困进愤怒的牢笼,令他更张牙舞爪地嘶吼。
「庄美琪,你不要以为自己很特别,我告诉你,任何女人都不能绑住我,包括你,你也一样!」
她也一样,她并不特别,在他心里,她跟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美琪颤然,蓦地呜咽出声,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痛与折磨,匆匆转身,冲进浴室里。
她关上门,拉上浴帘,蜷缩在浴缸里,开了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掩去自己的哭声。
她不停地哭,一声又一声,从不晓得自己可以哭得这么激狂,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从不知道伤心到底的哭泣,会让一个人全身痛得发慌。
她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流血,一滴滴的血泪融进水里,流进排水孔,带走她身上每一分温度。
不要哭了,不可以再哭了……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泪水却停不了,伤口的血汩汩不绝。
为什么他不进来看看她?为什么不来跟她说一句话?只要他肯来瞧她,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好,就算他不肯道歉也好,她会想办法原谅他,为他找尽一百种理由与借口。
只要他愿意走进来,她就当他是关心她的,是在乎她的。
为什么不来看她!
她在心底痛楚地哀嚎,期盼着下一秒,他就会走进来,默默地安慰她。她期盼着,不争气地祈祷着。
但他一直没出现,时间如流水,一分一分地消逝,她心头的肉,也一片一片地剥落。
好痛,真的好痛!
她将湿润的脸蛋埋进双膝间,全身也让水打湿,沁在绝对的寒凉里。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地痛,原来爱他却得不到回报,会深深地痛进骨子里,原来她没办法永远满足于一段没有结果的关系。
原来她不是圣母,不能永无止尽地单恋一个男人……
这一夜,她哭到喉咙嘶哑,眼皮肿得像核桃,而他,竟不曾进来看她一眼。
她的心已死。
*
隔天早上,一切如常。
她依然为他准备了早餐,煮了一壶浓浓的咖啡,和他平素习惯的口味一分不差,餐桌上的培根炒蛋也是他爱吃的。
除了气氛有些沈默外,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荆泰弘拿着报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得那么津津有味,总之目光不曾抬起丝毫,好似当坐他对面的女人不存在。
美琪也不吭声,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刚喝一口,一股强烈的胃酸便涌上来,她蓦地起身,匆匆奔到厨房水槽前干呕。
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洗净手,拿面纸擦干唇,回到餐厅。
荆泰弘终于抬起头了,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眉头一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嗓音异常沙哑。
她没回答,默默地往自己书房走。
「琪琪,我在跟你说话!」他气恼地扬声喊。
她凝住步伐,良久,才回过一双无神的眸。「孩子的事我会处理。」嗓音与眼神一样,毫无感情。
他一震。「你说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要堕胎?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的事来烦你了。」她木然地宣称。
他倏地收拳,报纸掐成一团。
空气僵凝,两人无言地对望,她的眼神空洞,他的眼神复杂,谁也不肯先开口。
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两人心房撞凹一个个细小的洞孔。
然后,她首先别开视线,走进书房,关上门,将他阴沈的眸光挡在一道墙外。
从这天开始,她做了很多事,将电脑及PDA关于她的个人资料一一删除,个人物品则收进纸箱里,封上胶带,邮寄出去。
她将这几年为他整理的档案清楚地列出明细,在笔记本上记下她所使用的归档系统,以及所有当他助理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打电话给经纪公司,重新确认并安排他工作的档期,然后请对方介绍一个能干可靠的助理。
她将所有能做的事都俐落地收尾,不能完成的则在笔记上提醒下一任助理该如何处理。
然后,趁周末晚上他出门跟朋友喝酒狂欢,她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行李,Call好友朱巧巧来接。
短短三天,她便将自己曾在这屋子里生活的痕迹全数抹净,一点不留。
等荆泰弘隔天清晨回家时,她已经不在了。
「琪琪、琪琪!」他一进门就喊她,可能是醉意让脸皮变厚了,他笑嘻嘻地试着哄她。「怎么不理我?还在生气吗?我们别冷战了,好不好?」
说着,他推开她房门,看见她床铺空荡荡的,一时不敢相信。
「琪琪,你不在吗?你去哪儿了?」他满屋子找,从她的卧房、书房、厨房,一路找回客厅,莫名其妙地坐倒沙发。「奇怪,这女人上哪儿去了?」
他恍惚地自言自语,酒精醺得他脑袋不灵光,直过了好片刻,他才猛然惊醒,跌跌撞撞地再到各处仔细瞧一遍——
她的东西不见了!
衣柜里没有她的衣物,床头几原本摆着一张她与母亲的合照,也没了,书房里她从各处搜刮回来的小玩意儿,一个不留。
浴室里,只留他的牙刷孤伶伶地挂在架上,厨房里,她从日本买回来的成对马克杯剩下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