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你的事情了。」安雪璃低头说:「我没事,只是划伤了一个小口.是下面人太大惊小怪了,其实我一点也不疼……」突然间她的手腕剧痛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夏凭阑的手掌紧紧地瘪住了她包扎好的伤口。
「真的不疼吗?」他像是在嘲笑,「雪璃,当着我的面不用说假话,因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假话。」「没有……那么疼。」她艰涩的回答让他的嘴角挂起一抹笑,这笑容是心疼,是怜惜,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只可惜她看不出来。
「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一进院子就看到满地的箱子。他任由她傻呼呼地为着一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婚礼而心力交瘁,他最近在调查一件事,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他不想打扰她的「好兴致」。
「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她想把还没有打好结的绷带弄好,但是一只手怎么也不灵巧,无奈之下.她只好抬头看着夏凭阑,恳求的目光楚楚动人,让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一边打着结,一边问道:「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你可以去找念武,他最喜欢忙这些事情,当初你我的喜房就是他布置的。」「哦?是吗?」她呆呆地看着他为自己包扎完毕。这是他第二次为她包扎伤口,第一次她的手指被琴弦割伤,他的温柔和那方雪帕成了打动她心扉的原因,然而这一次……是否是最后一次了?
「明日你就可以搬回梨花斋。」夏凭阑不经意似的说道,「那里我已经叫人重新整修装饰过。」「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张的。」她这些日子已经在他的地方住习惯了,这座阁楼里有属于他的味道.即使他不回来,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无处不在。
忽然问让她搬走,她反而无法接受了。
「最近家里有人来找过你吗?」他再度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
「家里人?」她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以为他指的是未及城的人,于是懵懂地回答,「只有掠影一直陪着我。」「我是说飞龙堡的人。」他的眸子中亮起一簇幽幽的冷光。
「没有。」她自从上次和表哥在街边小店里说完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飞龙堡的消息了。表哥在记恨她吧?因为她当时不肯为了父亲的死去质疑相公什么.只是没想到,最后她还是为了那件事和他走到这一步。
「如果家里有人来,你见见也无妨。」夏凭阑忽然出人意料的说了这一句话。
她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她知道相公不喜欢许蓝江,甚至对飞龙堡的死活都漠不关心,为何现下他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以后也许你会很寂寞,若有亲人陪着你会感觉好一些。」他的话别有意昧。
「雪璃,你觉得我们夫妻做到现在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她张开唇,一股酸一股痛从心一昙深处向上涌动。她想告诉他,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也不想再用伪善的面具来欺骗自己和所有人,她不想和昭阳分享他,她害怕会因此失去他曾经给予她的爱,但是,看着门外屋内满地还在整理的箱子物品.那些话又都哽在喉中,泪也硬生生的忍住。
夏凭阑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答.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雪璃,人心难测,不要考验我是否可以做到一心二用。」他没有解释他的话就走了。
安雪璃怔愣着看着他的背影,深恨自己为什么不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郁的委屈、不安、惺恐和悔恨都一古脑儿地倒出来。
是因为她还有一点怕吧?怕他已经渐渐地开始厌倦了自己,怕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和她开始割裂情意。如果她满腔热情地追上去,换来的却是他一记冷冷的眼神,该怎么办?
安雪璃搬回了梨花斋。她没有关注这里到底有什么变化,事实上从回来后,她就将婚礼的所有事宜全部丢下了。
梨花斋好像是紧闭自己的一个小方盒子,她拒绝走出去半步,也不再和人交流。
这里,俨然是禁锢她的一座冷宫,却是她自愿走入的。
其实早在此之前.她就已把自己锁在一座心门之内了。
坐在窗边,她反复在纸上涂鸦着一首词!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闱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您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钻届千度。
成亲的那一夜,坐在满室的红光之中,她想到的便是这阙词的第一句!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但她没有想到.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会从纯净的幸福甜蜜变成了现在的黑幕沉沉,词中的「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就成了她的写照。
为了想知道杀害父亲的凶手是谁,她得罪了丈夫。
为了不让自己背上妒妇、不贤的罪名.她亲自为丈夫操办婚事.让他去迎娶别的女人。
除了丈夫以外,所有人都赞誉她的贤德和大度,却不知道她的心境是这样的凄苦。
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就像那天她无意问划伤了手,他紧紧握住她的伤口问她疼不疼,明明很疼的,但她就是不敢对他说实话。
明明后悔了,为什么不挽留他?
胆怯?羞涩?还是为了那不值一文的面子?
于是她将自己关在这一方狭小的庭院里,这里曾是他们亲密生活的见证,然而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一点影子或气息。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毋需到明年了,也许明朝依偎在他怀中的人就已经不是她了。
将自己深埋进这座院落中吧,让她变作那墙角的梨花,从此之后,默默地守着年华老去,从此之后,如同皇帝后宫内最可悲的冷宫女人,再也无人关心她的生死。
凭阑,凭阑……只有念着他的名字时,那份苦涩的甜蜜才会流过心头,让她在痛楚中感觉到一丝快乐。
「凭阑……凭阑……但愿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这样亲密地念你的名~」「姊姊,我的球掉进院子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窗户对面的墙头上忽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安雪璃缓缓将视线移过去,发现是个小男孩正趴在墙头上,清亮的黑眸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她走出房门,看见在院子中有一个布做的彩球,她弯腰拾起,「你下来拿吧。」「我不敢。」男孩摇头,「我娘说这里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要是被城主知道了,会生气的。」「没关系,下来吧,城主不会知道的。」她温和地说,现在还会有谁关注她这里的事情?
男孩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依然没有动,「姊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会不会很寂寞?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谢谢你,不过……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淡淡地拒绝了这个孩子的好意。
但他却不肯走,依然饶有兴味地说:「姊姊,你长得真好看,像我娘常说的月宫里的嫦娥。可是嫦娥不是都会抱着一只玉免吗?你的兔子在哪里?」「我没有兔子。」她听到孩子这样赞美她并没有觉得开、心。说来,她现在的确像是被困在月宫的嫦娥,月宫太冷了,嫦娥怎么能住上千年?
「姊姊,我给你唱支曲子吧?」男孩在她身后扯着细嫩的童音唱道:「旧酒投,新酷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这孩子唱得抑扬顿挫,古同低起伏,很是有趣。
安雪璃终于又回过头来,「孩子,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家去了。」「姊姊不喜欢我唱的曲子?」男孩还执意要表演给她看.「这是我从戏文里听来的,我每次一唱,我娘就是有再多的烦心事都会笑出来的.可是姊姊为什么不笑?」「因为姊姊笑不出来。」她走入屋内,反手关上门。
那男孩一跃而下,对始终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城主,我没让夫人笑,是不是就领不到赏银了?」夏凭阑摇摇头,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孩子的手中,低下身说:「不,你做得很好,倘若你明天还能来,我还会继续给你赏银。」「谢谢城主!明天我一定还来!」男孩欢天喜地地跑掉了。
安雪璃发现这几天那男孩像是故意似的,一次次跑来找她,有时候借口说有东西掉落到院子里了,有时候甚至连借口都不找了,只说来看她。
初时她几乎什么话都不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多,让她很难继续无动于衷下去,偶尔和孩子对上几句,于是她知道他叫「牛牛」,家里只有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