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一下,也起身道:「不好意思,是在下打扰了姑娘的行程。掠影,帮我送姑娘出门。」
待安雪璃离开后,望着去而复返的属下,男子低声问:「什么事?」
掠影回答:「就是和这位安家大小姐有关,她父亲安逸山……」
安雪璃知道自己回来晚了,所以稍稍加快脚程。刚刚走到大门附近,就听里面一阵大乱,吵吵嚷嚷.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怎么回事?飞龙堡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骚乱啊?她不解地向内张望,迎面撞上急匆匆要往外赶的许蓝江。
「表哥,出什么事了?」她缰在那里,直觉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许蓝江这样惨淡的脸色。
「雪璃,你刚才去哪里了?」许蓝江激动得手脚都在发抖,他努力平复情绪,低声说:「你一定要冷静,这件事情……需要你努力承受住。」他一字一顿,增加了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什么事?」她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起一把,满满地撑握着。乌云笼罩在她的眼前。
「姑父他,发生了意外……」安雪璃身子一晃,粉红的胭脂色从她脸上褪尽,不等他说完第二句,她便推开他,笔直地冲了出去……安逸山出事了。
飞龙堡的人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最敬爱倚重的堡主,当今的武林盟主安逸山,竟然也会有被击倒的一天。
安逸山背后中剑,这一剑非常致命,可以判断,在那一击之后他甚至没有反抗的力气便立刻倒了下去。
当安雪璃赶到的时候,安逸山尸身周围有一大圈的亲友伏在他的身上哀哀恸哭,他们不敢相信他会死得这样突然,毫无征兆,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她走到众人面前,人群中有人想伸手拉住她,「雪璃,你还是不要看了。」
她甩脱了旁人的手,坚决地说:「不,我要去看父亲。」
安逸山平平地躺在那里,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眉峰还耸堆着,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到这致命的一击。
安雪璃双膝跪倒,颤抖着用手将父亲的双眸阖起,接触到他冰凉肌肤的那一刻,她才彻底相信父亲是真的去了。这个深深疼爱着自己的父亲,前几日还对她谆谆教诲的父亲,再也不能对她发出豪爽的笑声,抚摸她的发,对她说出种种意味深长的话语了。
死亡,在一瞬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也夺走了属于她的天真幸福。「雪璃,不要太伤心了。」许蓝江想扶住她,却被她慢慢推开,「不必管我。」她的确悲恸,但是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
父亲啊,你应该是知道自己这一生有可能会遭遇到这样的结局吧?但是你为何不曾告诉女儿,如果真的遇到了,女儿该怎么办?飞龙堡该怎么办?
人的生与死原来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到不过一个黑夜和白天的距离,就轰然倒塌……这几天飞龙堡里一片愁云惨雾,所有人见到安雪璃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姐,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而她总是镇定地响应,「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是飞龙堡不会倒,定会安置好你们。」她知道自己虽然说得掷地有声,但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她的话一句话!大家放心,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面对这样突然而至的灾难,能有什么作为?其实不要说别人,就是安雪璃自己也在疑惑着。
最让她觉得失落的,是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平时是待人可亲,然而碍于她的身份,亲友们对她大多是喜欢中带着些敬畏,下人们更是把她摆得高高在上,平辈里只有许蓝江愿意和她交往,可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诗中就是在言说她现在的处境吗……不,如今的飞龙堡,哪里还算得上是冠盖满京华?
父亲去世的消息一传出,不少武林中的同道前来吊唁。但是忙过几日之后,安雪璃就发现来的人大多不怀好意,他们其实是来观望飞龙堡今后的命运,关注这个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堡的地盘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中。
这两日明镜从宝儿那里听来一些传闻,据说江湖上已经为了谁是天下第一开始争斗不休。
看来父亲的话真的没有错,这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所知道、所想象的还要纷乱复杂得多。
这一夜,安雪璃又离开了飞龙堡。
她不是要逃避,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好好厘清乱成一团的思绪。
老赵惴惴不安地赶着马车,好半天没有听到她开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她恍然回神,才想起自己还没跟老赵说好要去的地方。可是能去哪一昙呢?她叹口气,「青岚山吧。」青岚山上到处都是萧瑟的风声,这里埋葬着她的母亲,不久之后,她的父亲也会么口葬在这里。
跪在母亲的墓前,任那月亮的清辉漫洒在自己和墓碑之上,她叹息着坐了下来。「娘,女儿来看您了,女儿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真希望娘能告诉我。」她带来了心爱的古琴,琴声横放在膝头上,面对着母亲墓碑上幽红的字迹,怅然地拨响了琴弦。
哀伤、秋心苦的琴声在山林问回响,她平心静气,试图丢掉所有困扰她的心事,让自己沉浸在琴声之中,更试图通过琴声,找到所有烦恼之事的答案。
揉滑着琴弦,泪珠一颗颗地滴落在琴弦之上,生涩的琴弦划疼了她的手指,割开了指问的皮肉,血滴混杂着泪滴一起滴落,染红了琴弦。
只有在这明月之下,墓碑之前,她才会流磊出内心深处的,属于女孩子的那份脆弱。
「看来如今借琴纡发郁郁之情的人,换作姑娘了?」幽然的声音从山野问蓦然响起。
她的手指一颤,又一滴血珠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上。
「是谁?」她颤声问道。
黑夜中,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逼近,那双熟悉得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明眸照照生辉。
「是你?」她轻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就是缘份吧。」他淡淡笑道。低下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指,仔细审视,「我就说琴音中不该带着这么重的哀伤,用受了伤的手指去拨弦.疼的是琴还是心?」安雪璃怔怔地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并用一方雪白的手帕盖在她受伤的指尖上。
「你,是来找我借曲谱的吗?」他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用帕子将她的手指层层包裹起来,未了,在她的手掌处打了一个结。「那件事情并不重要了,让我先来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事情伤心?上次见面,我以为你是一个开朗豁达的姑娘,什么烦恼都不会留在你的心上。」「人……总是不要轻信自己的信心。」她垂下头.「家父突然去世,家中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办,但是我却无能为力。」「哦?」他挑起眉尾,眸中精光闪过.「事情很棘手?」「家里在外欠下巨款,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表哥说只能变卖了祖产才能保住堡一畏的人。」「飞龙堡。」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号。
「嗯。」她没有去看他的眼,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笃定,更不会察觉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怎样的诡谲多变。
「看来的确很棘手,难为你一个姑娘家要承担这些。」他思忖了片刻,忽然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吗?」「你?我们萍水相逢……多谢公子有这份心。」安雪璃赶快道谢,内心暗忖飞龙堡现在犹如一个看不见的无底洞,怎么能拉外人也来膛这淌浑水?
他幽幽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不知道你们飞龙堡到底欠下多少银子?一万两?三万两?还是五万两?」这些数字抽得她、心疼,摇摇头,「表哥没有和我说,不过看帐簿上的欠帐,只怕要有将近十万两银子才能摆平。」「的确是很大一笔。」他的声音停了停,「你那个表哥有没有除了变卖祖产之外的好办法?
而且你怎么那样信任他,甘、心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理?他若是变卖了祖产,不会中饱私囊,侵吞公款吗?」安雪璃怔住,这些事情她从没有想过。
「你就像是一只被豢养得很好的小绵羊,随便一头豺狼就可以将你叼走了。」他摸着下巴,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眨了眨眼,低声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这并不好笑。而且,身为安逸山的女儿,我不会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周围的人也并非都是豺狼。」「是么?要不要打个赌,赌你那位表哥对你家的产业不怀好意?」他闪烁的眸光终于落入她的眼睛,让她很是不悦。
「你不了解我表哥,不应该对他做出这样不公平的臆断。」她又甩甩头,「算了,这本是我家的私事,不该和你说这么多。」她抱起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从下向上仰望着她的脸,那是一种专注的凝视。虽然现在的姿势是她站在高处,但是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好像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甚至是看透了她的内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