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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出事后,妳就擅自与妳义兄断绝关系,独自在外头流浪也不要牵连他?」寂寂的音调在房里低叹地徘徊,斩擎天不忍地将它们一一收进耳一昙后,怎么也抚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涟漪。

  「我义兄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若是因我之故而连累了他,相信义父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着后偷偷在梦里哭。

  斩擎天伸手扶正她额上就快掉下来的绫巾,在触及她偏高的体温后,他的指尖怎么也走不开,流连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抚过她从来不张扬心事的眼,走过她有时在想起某些人时会紧敛的眉;但是这张在他指尖下总是戴着面具的脸,却怎么也不曾像今晚这般地把痛苦张扬开来,赤裸裸地袒露着她隐藏起来的脆弱。

  「妳义兄,他现下可还好?」她夜里总是无法成眠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着她义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义父过世后不久,我即对外放话与他断绝关系往来,所以他或许会没事。」不知已为此做过几回噩梦的她,藏不住的忧虑明白地悬在她的眉眼间。

  他明快地向她保证,「明日起,妳毋须再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为何?」

  「因我会派我门下师弟前去代妳好好保护着他。」他拍着她的掌背要她放宽心,「他会安然无恙的,我还会派我的师弟们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开阳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胧胧的当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见的,就只有他这一盏总在她危难当头为她燃起的灯,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颔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着她难得愿吐露心事,他顺势继续再问:「告诉我,妳为何会进宫当个闲官?」

  开阳的眼眸微微浮动了好一会儿,半晌,她撇开了脸蛋。

  「因为,我太大意了……」

  「什么?」

  因额上的高热,她颠颠倒倒地说着,「我很明白,失去,向来就只在一瞬之问,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范着。只是那一日,我轻忽了,我以为只要尽我全力即可,但我却不知,我的以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许是她流连于风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稳的家庭后即太过大意了,她实在是不该以为,她苦痛流离的记忆都将随着这对好心父子因此过去,所以才对奸险的未来毫不设防。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啊,她还清楚地记得,某日义父口中的友人欲来家中与她这继承人弈棋,那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该让则让,更不懂得什么叫朝中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却不知与她弈棋者,竟是奉圣上钦点,特意出宫寻找侍棋大夫的宫内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后,与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或是达官贵人,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从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辗转投身到另一个陌生的宫廷里;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盘她不需对自己说谎的棋。

  宫中后,看遍人情冷暖与权谋斗争,开阳后来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东西,实在是抵不过他人的一句言语或是片点风霜;她的步步为营,亦敌不过他人的别有用心。毕竟,她的一双手,无法掬起一整面尽是波涛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从义父的劝言,在圣上的面前开始下起伪棋;为了不让义父的立场难堪,也避免会让义兄的生活受到打扰,她选择了在宫里结交百官,利用有形与无形的势力,将义父一家人远远地隔离在一个安全,且不受朝政影响的地方。

  尔后,就在义父他们因她而置身事外,总算能松口气躲藏在市井里安稳的过日时,身在宫中的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伴着岁月不知何处是尽头地浮沉摇晃。

  偶尔在她觉得疲惫时,她会抱着珍藏的点滴回忆敲骨吮髓,期盼能度过宫中清寂或是笙歌恼人的每一个长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宫廊上望着天际遥想着,或许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片蓝天下的每个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无端端涌上眼眶的泪,怎么也关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为她多年来的无言说上几句话般。

  「开阳?」

  开阳并没理会他,径自说着她想说的话,「我愿意待在我不愿意停留的地方,我愿意拿出所有来交换,只要我的义父义兄健康安泰,我没有什么是做不来的……」

  聆听着她的低喃滑过幽夜,斩擎天忽地觉得四下好安静,安静得能仔细听清楚烛焰燃烧的声响,和他与她此时的心音。

  虽然说,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令她哽着嗓的哑涩音调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着路旁行人一家和乐的模样。那时藏在她眼中欣羡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从生下来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义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却又在才获得未久后即再被剥夺的?

  这样的她,不难过吗?

  任凭红颜似玉,却只能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宫中扮老着男装,无视韶华芬芳。她说得平淡似水,他却听得同感心伤,百折愁肠。

  这样蹉跎岁月一场,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怅?

  「好奇怪……为什么我连动也没法动?」开阳喃声问着,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袭来的睡意,在这一刻,似乎坚决地要将她全面占领。

  「妳累了啊,因为妳累了。」斩擎天低声劝哄,「就这么好好歇着,别再想太多了。」

  「就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她拉着他的衣袖,习惯性窝藏在她心头的防备感,任她怎么也没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妳想,有何不可?」

  「今儿个不需赶路吗?」

  「明儿个再赶也来得及,不然,我就去买两匹马,而后连着几日咱们日夜兼程。」斩擎天边说边再拧了张湿洒的绫巾覆在她额上,并将她的手放进被里。

  开阳愈说声音愈小,「我可不要……」

  「睡吧,先把身子养好来。」

  低首看着她的睡脸,在他眼前,张翕的唇瓣,带点粉色的面颊,柔美得像幅画似的,而后眼前的种种,动作利落地跃至他的脑海里,牢牢地在他的脑海里据地为王。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那时自舌尖传来的触感,甜美得让人近乎麻痹,可他却怎么也不知,在她身后,她还藏了些什么没有告知他,哪怕是他靠得她再怎么近。

  他以指尖汲去她悬在眼角的泪,「我不知道妳曾受过什么挫折,也不知道妳为何要忍耐着只在梦里哭。但我想问妳,在我身边,妳也一样不快乐吗?我就不能让妳在梦里不哭吗?」

  开阳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了看他,随后又闭上眼睡着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他的话意。

  「这些年来,让妳受苦了……」

  「盟主大人?」

  「嗯?」目光呆滞的斩擎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你的脸上有饭粒。」开阳不自在地闪避着四下质疑的目光

  「嗯。」他敷衍性地胡乱拨了拨面颊。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对着我的脸发呆已快一个时辰了。」究竟两日前病着的人是她还是他?怎么她在短短时间内复原后,他这一两日却是这副失魂落魄又懒洋洋的德行?

  「喔?」

  「咱们也已经无脸可丢了。」她伸手指向两旁围观他们许久,早就认出他的身分,不断窃窃私语的人群。

  「噢。」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继续对着她的脸庞目不转睛。

  莫名其妙被飞鸽传书十万火急的找来,来了后却只能坐在客栈里看着自家老友出模丢人,天机在四下的吵杂声已沸腾到一个顶点时,忍无可忍地一掌重拍在桌面上。

  「姓斩的盟主,你能不能清醒些挽回一点你的形象?」这老小子搞什么?拖他来这丢脸?

  斩擎天眨眨眼,「你是哈时来的?」

  天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副一脸茫然的模样,恨不能一掌从斩擎天的天灵拍下去让他老兄清醒清醒。他万没料想到,自他发表声明沉痛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多年后,他竟得为了老友的个人私事暂时复出江湖,而就在他大老远地赶来此地,偏偏委托他的人,却呆着张脸瞧女人瞧到一整个人处于状况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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