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小苹,我现在才发现院长很伟大,可以无私地为那么多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付出。”
像他就做不到,他怕人,被背叛过一次后,他就越来越厌恶与人交往,连高老爷和夫人都进不了他的心,遑论其他人了。
她点头,跟着低吟。
良久,她两手一拍。“相公,如今我们也有钱了,不如也收养些孤儿,你觉得如何?”
他怔忡,那不是要和更多人接触吗?天哪,饶了他吧!
“相公,你也不想那些出生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受到欺负吧?”她小手溜上他胸膛,轻轻画着圈。
如果他幼时没有被院长收养,现在会怎么样?是否早就熬不过冬季的寒流,一命呜呼?
算了,她要养孩子便养吧!反正他就出钱,不与孩子们交流,便不存在受骗的可能了。
“我让师爷统计一下春水县的户口,再寻块地建庄园,以便收留那些无依幼童。”
“不如把老弱妇孺一起算进去。”她盘算着。“庄园要建大一点,里头可以养鸡、养猪,顺便种些果树,能再建几个手工作坊更好,大家都有事做,日子才不会太无聊,也能挣些银子养家活口。”
“照你说的办。”
“我一回家就开始设计,想法子既能做好事,又不让家里亏大钱。”她双眼闪亮,又像是二十一世纪那个埋首职场,日子过得精彩又紧张快乐的女强人林苹。
他呆呆地看着她,渐渐地目光柔了、醉了,也痴了。她的快乐便是他生命的意义,能让她开心,他觉得拿皇帝的宝座来换,他也不换。
***
林苹终于还是禁不起高亢的诱哄,下了马车,与他一起逛街赏灯。
走进了街市,万头攒动的景象让一对小夫妻很是讶异。
“好热闹啊!”不比二十一世纪过年的时候,民众争抢福袋的情景差,而且高亢还看到很多女子,有那长发高绾、梳成髻的妇人,也有梳辫扎丫的小姐、丫鬟。“刚才你还怕抛头露面有失礼数,瞧瞧,这出来玩耍的女人有多少?难道她们都是不守妇道?”
林苹扶着他的肩,笑眯了眼。“我倒是被婆婆吓傻了。”
她早该知道凡事都要眼见为凭,不过到了大周,为求适应生活,她将原本的才能知识尽皆收起,却成了一个人云亦云的小女人。
要改要改,她非得把原来的自己找回来不可。
“做婆婆的心思大约是古今中外差不多的,就希望媳妇一心闷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外出玩耍。”这大概就是女人专爱为难女人的诡异心态吧!他想着,就觉得好笑。“将来咱们小宝长大,娶了娘子,你可别这样对媳妇。”
她低啐一声。“我才不跟媳妇住,省得人家说我是恶婆婆。”
“这里可没有分开住的习惯。”
“谁说的?我听说太奶奶还在呢!不过老太爷过世后,几个兄弟分了家产,各自发展,公公得到的是春水县的土地,才在这里扎了根,其实我们的老家在北边。”
“有这回事?”他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对家里的事倒不如她熟悉。
“我也是听婆婆说的。”她拉着他的手,一起观赏街道两旁的灯,有纸扎的,也有绸缎圈起的,最豪华的是街中央的一盏水晶灯,做成八角型,上头镶了无数珍珠宝玉,富贵非常。“你上衙门的时候,婆婆常拉着我说高家是多么富贵、如何地位显赫,让我要谨守本分,千万别给你丢脸。”
“真豪门,不浮夸。”他看着那灯谜,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却想不出来。“我看高家只是暴发户派头,称不上显赫。”
“春水县第三晶户了,你还不满足啊?”
“等成为安城府第三昌再说吧!”
大周将天下分为十八州,一州下辖三道,一道底下有三府,一府之下有三县,所以春水县不过是最基层的,在县里称王称霸根本不算什么。
“你怎不说成为天下第一富?”她白他一眼。
“树大招风,我们小富就好。”他冷笑。“你从小读书就比我厉害,举几个历史上钜富而能善始善终的来听听。”
她第一个想到胡雪岩,然后是沉万山、石崇……但这一路下来,却找不出几个有好下场的。
“范蠡该算一个吧?”说得有点气虚,因范蠡虽钜富,却总散财于诸亲邻里,自己真正聚敛的却不多。
“陶朱公能发财、也会散财,真正做到役使金钱而不为钱所惑,确实了不起。”他语气多有崇敬。“可惜我做不到。”他的个性注定了他只能独善自己,无法兼达天下。
她想了想,也摇头。“我也不行。我的愿望只有找一份好工作,赚点钱买房子,有口饭吃,不愁花费,儿女健康,夫妻和谐……”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他突然低叫,打断她的话。
“又发什么神经?”她满脸疑惑,被他拉着跑向那只华美的水晶灯。
高亢来到灯下,取了张红纸,唰唰唰写下四个字,递给发送灯谜的人。
“老丈,你那个‘三人同日去看花,百友原来是一家。禾田旁边一堆火,文字叉里俩朵花。’是不是这个答案?”
老人家看到纸上“春夏秋冬”四个字,手中响板一拍。“客人——啊,大老爷!”他这一喊,无数只眼睛定在高亢身上。
“是青天大老爷呢!”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
接着,很多人冲上来问好,还有几个商贩拚命往高亢怀里塞东西。
“大老爷,上回多谢您了,这是小老儿一点心意,请大老爷笑纳。”说着,就是一包鱼丸送过去。
“大老爷别嫌弃俺们的粗鄙东西,只是一番心意。”这个人送的是几个捏面人。
“这个让大老爷甜甜嘴。”于是,一包松子糖落入高亢手中。
“大老爷,俺替俺家不肖子给您磕头,多谢您上回给他主持了公道,没让他被恶人害了。”咚咚咚,几个头磕得好响。
高亢有点手足无措,应付完这个,那边有人跪下了,才伸手扶起,前头有人送礼,他才想说自己不收礼,送东西的人已经跑了。
刹那间,整条街市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乱。
高亢恨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四条腿来应付眼前的混乱。
不知不觉间,林苹被挤到了角落,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开心。
婆婆总夸高亢厉害,为官深得人心,她素知婆婆宠溺子孙,三分好也能夸成十分,因此对婆婆的话是听入耳里,藏进心里,再七折八扣,才把它当成事实。
可眼前的景象证明了高老夫人一点都没夸张,高亢确实做得好官,才能获得百姓的爱戴。
夫妻是一体,相公成材,有哪个做娘子的会不高兴呢?
尤其,现在的高亢越来越有独当一面的气势,看起来好威风、好潇洒。
她凝视他的眼神渐渐地染上一层迷醉,心底的柔情加深,爱意为他而澎湃。
***
第6章(2)
好辛苦地摆脱感恩的群众,高亢拉着林苹逃回马车上,三层车帘全拉上,他一身儒衫也被汗水打得湿透。
林苹温柔地为他理着散乱的发丝,重新替他将长发东好。
“相公想必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才能得到如此爱戴。”
他拉开衣襟,一边喘,一边擦着汗。
“这你就错了,你家相公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才得爱戴的。”
她找出他的折扇,正帮他扇风,闻言不禁一愣。
他苦笑。“是真的。来大周快一年,我一件案子都没审过。”所以那一番盛情他受之有愧,心里闷闷的,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人性本恶,别轻易受骗了”,但另一个声音却喊着:“那些百姓多良善,可像险恶之人”,这种感觉好复杂,又好矛盾。
“但那些百姓不是这样说的。”
“唉!”要说大周人纯朴吗?也是事实。“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话你听过吧?”
她点头。“以前看电视常看到。”
他解释。“其实那句话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你想,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打官司、请律师,要不要钱?”
“不只要钱,而是要花很多钱。”
“在大周也一样,一般平民百姓多不识字,想打官司,首先就要先请状师写状纸,这便是第一笔花费了。过了堂,捕快、师爷、书吏……这上下打理,也要不少银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家相公不懂大周律,于是我想了一个主意,只要不是太严重,比如人命官司,能私下调解的就尽量私下调解。我让县民选出几个德高望重者,成立调解委员会,专门处理这些小事,效果还不错,于是,就这么口耳相传了。”他也很无奈,本意只是想偷懒而已,结果却……唉,阴错阳差啊!
她笑得直不起腰。“敢情你就是个不管事的老太爷,还因为不管事而受爱戴?”
“无为而治。”因为她笑得没力,无法帮他打扇子,他只能自己扬。“现在我可懂得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