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彦明白了,他笑着指出:“你不打算说清楚,对不对?”真是个喜欢吊人胃口的家伙。阿倍挤了挤眼。“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对还是错。”恭彦笑着摇了摇头,将短笛收回怀中。“我祈祷我们能尽快获准晋见帝王。等待,总感觉是受委屈的。”
吕祝晶真的在等。也确实有点委屈。
原以为只要等到井上恭彦来到长安,他便能带着他到处去玩耍了;谁知道,打从日本使团被接到了皇城的典客署里,便再没了消息。
他日日来到皇城朱雀门附近,想要打听遣唐使的情况,不明白怎么过了那么久,他们竟然还没能出皇城一步。
明明满街上都是外国人啊,偏偏就不见一个日本遣唐使!
想找人入宫去打听打听嘛……爹虽然在门下省弘文馆供职,待回家吃饭时问他,他却也是一问三不知。
“官太小喽。”爹说。“祝儿,不是爹不帮你打听,实在是打听不到啊。”
作为一个九品校书郎,镇日关在馆阁里校书,想听得一点比较时新的消息,还真不容易,只因不是核心人物啊。吕颂宝吃着晚饭时,状似无奈地说。
因此,吕祝晶只好天天上朱雀门报到,想从往来人们和守门卫士口中打听到井上恭彦的消息。因为再这样等下去,连春天都要过了啊。
春光可宝贵的哩。一个十岁孩子,模样稚气,目光却带了些老成,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留意几眼的。
第一章 长安城之春(2)
今天轮值守卫的城门郎是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他与另外几名年龄不等的卫士配刺持戈,守在朱雀门的出入口,负责查核进出皇城的官员身分与安全。
一见到吕祝晶,八名守门卫士纷纷使了个眼色,提醒彼此,那孩子又来了。
今天祝晶没让小春跟来,他站在城门附近等候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等到日本使者进出,才忍不住趋前礼貌地向卫士打招呼。
“卫士大哥们好。今天天气不错呢,不知道明皇接见日本来的使者了吗?”
好半晌,没有半个人答话。祝晶也不生气,他知道这些卫士担负重责大任,不能轻易泄露宫里的事情。
见没人愿意答话,他叹息一声,踱着小步伐,站到一旁,准备继续等待下去。反正,套句小舅舅的话,要见恭彦不难,只是“早”与“晚”的问题而已。
他不是王公大臣,没办法随意进出皇城,不等,又能怎样?
他坐在附近一株柳树边,等了又等,眼看着天色由明亮转为晕黄,夜禁的鼓声再过不久就要响起,到时城门、坊门会陆续关闭,他必须在那之前回家才行。
没办法,只好明天再过来打探消息。
正这么打算时,守门的卫士换了班,先前那名较为年轻的卫士隔着几步距离,远远地瞧着一脸无奈的吕祝晶。
考虑了半晌,原该转入皇城向长官复命的他,一顿足后,在同伴讶异的眼光中,朝坐在柳树下的祝晶走了过来。
“这位小兄弟,”他唤道。“我没有看到你的马或驴子,想必是走路过来的吧,不赶紧回家可以吗?再过半刻,城门就要关了。”
鼓声八百响后,城门和各坊坊门就会关闭,除了特殊的人员外,街道上一律要净空的。
“嗯,我这就要回去了。”祝晶讶异站了起来,拱手向卫士道:“我明天再来。这位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提醒——虽然你之前都不理我。
那青年城门郎闻言,先是皱眉,而后忍不住一笑。“我先前职责在,不能随便和你说话。”
这男孩连续六天来到这皇城南门,他在白天遇过他几次,但都找不到机会问他来意;而男孩倒也懂事,乖巧而怪异地在城门外候着,不会做出一些为难人的事情,就只是他与其它弟兄们都忍不住对他有些好奇。
听出青年城门郎的言下之意,吕祝晶眼色一亮。
“那么,大哥你意思是,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了?”
青年点头。祝晶嘴唇咧开,笑道:“太好了。”正想继续攀谈,皇城内的鼓楼突然传出击鼓声。
是禁夜的第一次鼓声。邻近的坊市内,鼓声随之鸣起。
青年询问:“你住哪?”
“水乐坊。”祝晶道。鼓声第二响时,他犹豫了起来,跟这位大哥小聊一下,还是赶紧回家去才好。
只片刻,青年便打定了主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回头去牵马。
半晌后,回到祝晶面前。“来吧,我送你回去。”祝晶受宠若惊,伸出手臂,让青年将他拉上高大的马匹。“多谢大哥。”
“不客气。”青年将他安置在鞍前。“驾”的一声,马儿顺着朱雀大街向南,往永乐坊的方向奔驰,将鼓声抛在身后。
“我很少骑马。”坐在高大的马儿上,看着底下的石板大道,吕祝晶敬畏地说。一来是因为他个子太小,再者是因为家里并没有宽裕到能豢养马匹;爹的薪俸只够他们一家温饱,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所以我们才好奇你天天到朱雀门来做什么。是想找宫里头的什么人吗?”
皇城里座落着各大官署,平时出入人员众多;又称为子城的皇城之内,还有帝王所居的宫城,为了维持帝王和官员们的安全,平时必须严格管制。
而想来想去,这年纪小小,至多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想必是有什么人在皇城里头供职的吧?
终于找到机会打听消息,吕祝晶立刻把握机会道:“对、对,我是想找个人。”
“哦。”不出所料。“找谁?”语气中带着好奇。“大哥,你知道前几天才住进鸿胪客馆的日本国使者吗?”
“知道。另外,我叫刘次君。卯金刀刘,次第的次,君子的君。”
“大哥,我叫吕祝晶。双口吕,示兄祝,三日日关。”简单介绍完毕,祝晶不怕生地又喊:“大哥,那你知不知道,通常来说,皇帝陛下大约要多少时间才会接见这些外国使臣吗?接见完了之后,使臣们能不能出皇城活动?”
长安是号为中京的上国首都,自太宗贞观以来,海内外各国纷纷前来朝贡,尊为上国天朝;但先前吕祝晶与这些外国使节们没有交情,因此并不关心这些人在长安的活动情况。现在,是因为有了挂念的人,他才主动留意起朝廷对待外来使节们的方式。
“你年纪小小,怎么会想知道这些事?难道你认识那些使者吗?”策马疾行在宽广无比的朱雀大街上,东西两侧坊门已陆续关闭,热闹的市街顿时人烟消减,一日的夜禁即将开始。
“当然是因为有认识的人才会想知道啊。”吕祝晶开始简略叙述起自己和日本遣唐使在海上偶遇的缘分。
听得年轻的城门郎颇为惊奇。“所以,你是想见那个叫作井上恭彦的日本留学生?”
“嗯。我们做了约定。他若在春天来到长安,我要带他去赏花的。”吕祝晶认真地说。顿了顿后,他仰起小脸看着城门郎年轻而黝黑的脸庞。“大哥,你去看过花了吗?我听说今年慈恩寺的花开得很好呢。”在长安,牡丹是花中之王,若单称“花”,就是指牡丹。
“还没有。平时职务繁忙,要不是今天我轮休,大概也没法跟你攀谈。”
“原来如此。我也还没有去看呢。”
“要等朋友一起去?”
“对的。”祝晶笑说。
“一般留学生会在长安停留很多年,今年假若没看到,明年再看,也是可以的吧。你这样天天到城门等候,不是反而浪费了大好春光,不如趁着花还开着,赶紧自己去看花吧。”城门郎实际地建议。
祝晶摇头。“不行的。”他解释道:“正因为时光宝贵啊,大哥。如果今年就能看到,何必等到明年呢。就算只赶上花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好的啊。”
城门郎因祝晶那小老成的语气哈哈笑了起来。“小弟,你今年才几岁?说话这么老成,好像已经活过半辈子似的。”
“我十岁多了。”祝晶说:“半辈子不长啊,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哥,时光真的宝贵啊。”因他的一再强调,让刘次君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你说你十岁?”祝晶点头。“嗯,不瞒大哥,我天生短寿命格,或许活不过二十五呢,所以你想想,我是不是只剩半辈子可以活?”
他的语气既认真又认命,令青年为之愕然。
他轻轻拍打了吕祝晶的额头一下,大剌刺笑说:“小孩子,别胡说八道。不然等你活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会笑掉别人大牙。”
祝晶还想抗议,但永乐坊的坊门已经近在眼前了。他赶紧道:“到这里就行了。大哥,真的感谢你。”
坊门内的活动在夜里仍是可以进行的,只要不出坊门就不算犯禁。
城门郎在永乐坊西侧的坊门前放祝晶下马,考虑了会儿,他道:“明儿个你再来一趟吧,我替你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