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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羽毛的力量不够吗……什么嘛,最后还是要靠我推一把。”

  梁知夏还来不及问那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女生握住她手的地方突然有一股热气。她望向身旁的女生,随即惊愕地睁大眼眸。

  有种像是气流的东西围绕住女生全身,她甚至可以看见仿佛丝线一般的东西,轻盈地绕在女生周围;然后,女生身上散出无数条宛如白丝的气,和树木连在了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

  梁知夏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好像往下坠,仿佛树根一般,穿过泥土直入地底;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瞬间,她完全没有感到吃惊或恐惧的时间,就已停在一株树苗前面。

  不属于她的记忆流进了脑海之中,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原本黑暗的画面,从那株树苗周围开始,有光的范围逐渐扩大,变成了有点朦胧的彩色影片。

  树苗是男童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种下的。

  男童浇水,好几次差点把它淹死;还曾在旁边放蛋壳给它营养,但对它这种树根本帮助不大:男童甚至天真地把饭菜埋在土里,喂饭给它吃。

  在男童长大的期间,有好一阵子,因为多了玩具而有点忽略了那棵树,但是,男童并没有忘了它,偶尔还是会跟它讲话。

  男童成长成少年,个性内向的他,有心事就会走到树前倾诉。

  像是考试考差了、隔壁班有位同学很讨人厌、班上有一个他喜欢的女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跟它说。

  渐渐地,那棵树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一颗心。

  少年成长成青年,还是一样安静害羞;文弱的他,第一次拥有那样绽放光采的眼神——他爱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也愿意跟他在一起。

  好高兴喔。青年说,树同时也感觉到了。

  而后,青年越来越少出现在树前。或许是青年被女孩占去所有心思吧,只要他能开心快乐,那就好了。

  然而好几年过去,再次见到青年,他面容枯槁,万念俱灰。

  “……我的钱被骗光了……还替她背了好多债……我……我完了。”

  它没有办法安慰青年。

  青年悲伤地在它最粗的分枝上,缓慢地绑着绳圈,极轻微地道:

  “要是可以选择结束生命的地方,我想在这里。”

  它没有办法阻止青年。

  “如果,我有帮你取名字的话,就可以喊着你的名字,好好和你道别了。”恍恍惚惚的,他最后的遗言,是跟它说的。

  它甚至没有办法叫人来救他。

  在青年踢掉椅子、因为极度痛苦而挣扎的时候,它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因为,它只是一棵树。

  青年在将要日落的时刻吊死在它的枝干上,尚有余温的尸体随风摇晃了一整夜,直至变得完全冰冷。

  从那天开始,青年的魂魄都会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同样的树枝上,重复他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

  而树,只能看着这个和它最亲近的人类,一天又一天地死去,它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无能为力。

  为什么啊?为什么?!它好痛苦。

  如果它从来没被种下,如果有人在之前就砍掉它的话,是不是青年就不会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类似人类的感情让它难以承受,它数着每个日子,数着青年杀死自己的次数,然后,它在那天晚上,见到了神之物;它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帮助青年了。

  强迫自己成为妖魔,几十年来,它的怨、它的恨,让它堕落的速度很快,只要能让青年解脱,它什么都愿意做,就算像是这样变成妖怪也没关系。

  将神之物送给青年,他就可以永远不用再那么做了。

  它以自己的树枝当肉体,塑造出人类可以看见的人形。可是,本体的力量太弱了,不能离开这所学校,只有在日夜交替的逢魔时刻才能出现,在早上现身的那一次,就差点用尽妖力,完全消失。

  “……但是,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放学了,根本没办法去抢你的东西。我每天都在想,我变成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呢?真是笨死了。”

  第7章(2)

  听见女生讲话的声音,梁知夏一眨眼,周遭顿时像是磨损的照片,风景变得老旧而模糊,只有中间的大树依然清晰。

  树上的影子,从那条垂吊的绳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成为像是结晶一样的亮粉散开,然后轻轻往上飘去。

  女生站在黑影的下方,一手搭着树干,对她道:

  “对不起,不小心把记忆渡给你了。没有神之物,只有我的力量是不行的;如果没有透过你,也无法使用,因为我是脏的东西,是不能直接碰触神之物的,所以,谢谢你。”

  才没有呢。梁知夏难过地凝视着她,哑声说:

  “你……你一点也不脏。”

  女生大大的眼睛望住她。

  “我讨厌人。那么软弱和脆弱,又那么自私。”然后,她好像有点混乱和无法理解,道:“可是,人却又可以很坚强、很温暖。之前有几次,我还不是这样的时候,看见你站在顶楼,你现在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手好软呢……她轻声说完,缓慢地垂下眼眸。

  眼前的风景又开始变暗起来,女生和树木开始往后退去,梁知夏手脚有点发抖,却仍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超脱现实的奇异景象,多少会使人紧张,但她并不会过分害怕,或许是她读过女生的记忆,也知道那个女生并无恶意。

  虽然对方说自己是妖怪,她看到的却一直都是人的模样,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可怖。

  “我……我不讨厌你。”她真心地对着那个女生说。“你……很温柔。”她从那份记忆里感觉到了,那么温柔地看着青年的心意。

  “你好奇怪……人好奇怪啊……”女生低声道,越退越远了。“我要走了……对了,小鸟说谢谢那个老师。”

  “小鸟……”

  梁知夏耳边响起那个女生变得遥远的话声:

  “为了答谢你,最后我告诉你两件好事吧。坚定的心能影响羽毛,但光只有人类自己是无法使用的;还有,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老师,像我这种很弱的妖魔,没办法接近太久,不然会消失呢,他不是一般的人。”

  什……什么?女生的话声断断续续的,中间开始她就听得不很清楚。

  “——喂!”

  猛然被用力摇晃了一下,梁知夏眨眸再张开,只见白恩露站在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她不由自主地低喘了一口气,张望着四周。

  是寻常的校园,他们两人站立在满地的落叶之中,枯叶像是雨一般,还在不停地落下。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我叫了你好几次了。”白恩露对她说道。树叶一直掉下来,让他抬起手臂稍挡,昂首道:“这……刚才还没这样的……”

  刚才?虽然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却只有一下子而已吗?像是在作白日梦一样;梁知夏抬起头,好多叶片打在她脸上。

  “总之,先去保健室处理你头上的伤口。”

  她愣愣地没有动作,白恩露又唤了她一声“喂”,她才被动地跟着白恩露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那棵树,跟着它的主人死去了。

  它一定很想在主人自杀的那天和他一起死吧,所以,用生命作为交换,勉强变成了其它东西,即使力量这么薄弱也没关系;它知道自己会越来越衰弱,但还是那么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要永远消失,不独留在世上。

  梁知夏停住脚步,万分难忍地低下头。

  那份令人伤心的记忆和感情,残留在她的心里。

  “保健室没人……对了,好像借一年级的自习课跟他们讲习。”大概是见她垂着脸,一副难受的样子,白恩露将病床旁的帘幕拉出来,道:“不舒服先躺一下。”

  他转身正要去拿伤药,梁知夏却唤住他。

  “老师。”拉住他背后衣服的一小角,她将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

  “什、呃、你……”他似乎吃了一惊,双手不自觉地微抬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老师……我刚刚,作了一个悲伤的梦……”她垂首细声说:“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她想要依靠他。

  “你……”他侧首往后望着她无助的模样,最后,只能小心地稍微向前小小一步,让两人离开一点。他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希望在你放开之前,都不会有人进来保健室。”他说。

  梁知夏闭紧眼睛,在脑海里,用残剩的记忆片段拼凑了一幅画面。

  一个高瘦的女生和一个男童,手牵着手站在大树前。

  两人永远不会分开。

  *

  结业式当天的一大早,几个老师在办公室闲聊,说侧门那棵树怎么一下子就枯死了。

  因为是短时间内突然发生的事,生物科的专任老师还提出是病虫害或土壤有问题的怀疑,准备和主任讨论,请这方面的专家来检查一下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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