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菜冷了。」裡面男子出声。
惠亲王转过头来瞥他ㄧ眼。这连掌鸣当真以为他特地跑来他的地盘要求在这酒楼上摆下一桌佳餚款待,就真是为了口腹之欲!他也不过是想上街来看看罢了。
「掌鸣,你城裡有案子要发生了。」惠亲王走进裡面来。他刚才已经看见那倩笑离去的少女,有几名行为鬼祟的匪类跟在后头。
「王爷看见什麽?」一直是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才动容。
惠亲王悠閒地入座,衝著他微笑却有些吃味地说:「在你眼裡,你城下子民似乎比本王来得重要呐。」
连掌鸣深炯目光直视于他,对一番玩笑话置若罔闻。
惠亲王早已习惯了他的不苟言笑,扇子搧了两下,继续说道:「街上有小美人儿隻身牵马逛大街,身后尾随了几匹狼,你说这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呢?」
连掌鸣狐疑地瞥他ㄧ眼,起身走出楼台,四下察看,没一会儿就找到牵著马儿的女子身影。
她正停在前头卖包子的摊位前,大刺刺地掏出银两买了许多包子,又拿著那些包子折回头,分给了街边乞食者,始终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身陷险境。
连掌鸣眯眼瞅著女子步伐悠閒地往转角离去,身后几名图谋不轨男子随即跟上去。
他回头,望了一眼笑容满面,ㄧ脸等著看戏的惠亲王,便沉默地走下楼去。
夕阳落在她脸上。
一离开那条热闹的大街,她一蹬足,轻巧地翻身上马,便策马出了西城门,来到城郊外柳阳湖畔。
这裡是城裡人口中日落最美的地方。
另外,方才她在街上打探,这连掌鸣居然颇得民心。街边大叔、大婶提起这位年轻郡王都竖起大拇指,各个眉开眼笑,脸上有说不出的骄傲,说他公正无私,正气凛然,爱民如子,更无郡王架子,还说很多士绅富贾见他过了弱冠之年尚无妻妾,主动把闺女送上门,都被送了回去。
这连掌鸣的风评居然不差。但怎麽跟阿风的爹说的全不是一回事呢?
她把马儿拴在树下,便在湖边坐了下来,掏出刚才买来的包子,对著迷人的黄昏景致,湖中火红的夕阳咬了一口。
微风轻拂,艳红美景如幻如梦,比起凤谷外,天崖顶上的夕阳绝景来倒不算逊色。
只是这「天崖顶」是一面悬崖峭壁,站在高高的天崖顶上,彷彿站在云层裡,落日就近在眼前,以为唾手可得,下一刻它却沉入深渊,ㄧ下子就把人打入黑暗,那种扣人心弦的感觉总是让她有说不出的感动。
柳阳湖的夕阳,则是倒挂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红影耀人,虽然没有天崖顶上的夕阳来得壮丽,倒也别有风味。
她坐在湖边观赏夕阳,对于周身动静毫无所觉,即便此刻有人靠近她,解去她腰间盘缠,只怕她也是不知不觉吧。
连掌鸣在城裡暗中解决了跟在她身后意图不轨的匪徒,本欲警告她,却见她纵身上马,ㄧ跃而去。西城门外一片旷野,近处只有柳阳湖,此处最近不太平静。不及细思,他一路跟了过来。
打量她身上的嫩绿衣裳,在城内属于稀品,从染料颜色和织工判断,该是凤氏一族织染出来的布料,据他所知凤氏每年所产布料有限,通常收为己用,少流于市面。
虽然她身上布料确属凤氏一族,不过单件衣、裳相连的深衣,大襟交领右衽,腰裹长带,裁剪款式属于大东少女的衣著。
若是大东女子,他推测此女子该是外地人。只是她难道不知孤身女子在外多有危险吗?
她突然转过头来,一双黑亮瞳眸直勾勾对住他!
艳红夕阳渲染了一张白皙无瑕的脸庞,把她精緻的五官晕染得更为迷人!满天彩霞,一片橙红,徐徐清风,衣袂飘飘,更把一个美人儿衬托得如仙子下凡般清丽脱俗……
连掌鸣在她毫不避忌的凝视下,缓缓转开眼去,微红的脸色却不知同是给夕阳渲染的缘故,还是拜倒在石榴裙下。
在余烟的眼裡,只见到他面无表情。她无意间发现隔著两棵垂杨的距离下多了个人,定睛一看,这人一身布衣,衣服乾乾淨淨,拉得笔直无一丝摺痕,在垂杨下负手而立,高大身躯站得直挺挺的。
再细看,他五官端正,轮廓略方,眉眼凛然凝聚一股正气,目光炯炯有神,鼻梁直挺刚正,嘴唇紧抿喜怒不掀——
她正想打个招呼,这人却突然别开眼去,一点也不亲切。
她回头望一眼迷人夕阳,直接起身走到他身旁,仰头凝视他。
连掌鸣表面上不吭声,心裡已经不悦。良家姑娘该知礼数,断不会如此靠近陌生男子,眼神如此大胆凝视于他。此女子轻挑了!
「这位大哥,可是睿阳城人?」
连掌鸣正打算撇过头去,听闻她询问,声音直爽无矫,这才瞥她ㄧ眼。
这一眼,却见她雪亮眼神如孩童一般毫无心机,纯淨脸上笑容诚挚,他想起她在城内分发馒头给街边乞人,心底一块角落化柔。
「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大哥若是这城内之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人。」灿亮瞳眸依然直视著他,笑容亲切率真。
连掌鸣不知为何,望她那双眼神,心裡总是翻搅著莫名不悦。「在下确是睿阳城人。」
「太好了!大哥,你可知这睿阳郡王连掌鸣是一个什麽样的人呢?」她笑容直爽,不防地开口便问。
连掌鸣料不到她要打听的人竟是自己,顿时无言。
「大哥,你是城内人,总该识得他吧?」她追问。
「……姑娘何故打探郡王为人?」
何故?这说来话长吧。她愣愣望著他半晌,想不到比较好解释的说法。
「唉!」以一声叹息说明了她的无奈,她对他摇摇头,放弃打探,走回马儿旁,重新坐下来看她的夕阳。
连掌鸣心底落下了一阵狐疑,若有所思,向她走来,「姑娘,日落之后夜色深重,姑娘不该在此逗留。」
她对著湖面抱膝而坐,听见他的声音靠近,才仰起头来。
他笔直的身长依然站得直挺挺,目光落在湖面上,未曾多看她。
她好奇地将他看了又看,他始终是挂著一张冷漠又严肃的面具,脸上的线条不曾有一刻鬆动过。她望著都不由得开始觉得脸部跟著僵硬了,真好奇他怎麽有办法维持一个表情不变?
「多谢大哥提醒,我在山野长大,自幼就习惯黑暗了,不怕。」她笑颜天真。
连掌鸣双眉聚拢,双手在身后握了两下,顿了会儿才又说道:「姑娘久居山林,不知人心险恶,这世上多有觊觎……非分之财不肖之人。」没说出口的,是贪色这部份。
她表情怔忡,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懂得他的意思,心想著这位大哥原来是担心她的安危,看他外表冷漠,居然是热肠子。
她随即一跃而起,满脸自信,用好大的口气说道:「这位大哥请放心,我自幼习武,匪类难近我身!」
连掌鸣闻言,重新把她打量了一遍。她是不是真有功夫底子,他ㄧ眼便瞧穿了。她当真懂些拳脚功夫,也只是搬不上檯面的花拳绣腿,只消不懂武功的男子力气大些就能制伏得了她。
「姑娘为何隻身离家来到此地?」话说回来,她打探他,究竟有何目的?
他方问起,却听她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她望著始终负手而立,与她保持著距离的男子,这人一身正气,连她这陌生女子的安危都挂怀,实属难得。看他面容严肃,正经八百,不易亲近,她却不知为何反而对他心生好感,刚才第一眼看到他,心脏跳了好大一下,不知不觉就靠过去了。
「我被我娘赶下山来找自幼订亲的对象,今天在他家门口,我逃掉了。我也不是一人下山,我还有个自幼作伴的姐妹。唉!我根本就不喜这婚事,何况对方也无意履行双方婚约,就只有我娘一头热。」
原来是进城认亲……何故打探他?
连掌鸣正寻思想著,她突然亲切说道:「对了,我叫余烟,大哥贵姓大名?」
一怔,他眯眼瞅住了她——
去年先皇还在世,在病榻上昏迷,他驻守京城防范有人图谋不轨,当时有一封信自睿阳城转来,写信人是已逝余大将军遗孀,信上写明余家有女初长成,请他前去迎亲。
有关连余两家的婚约始末长辈确曾提及,只是当年 余 夫人携女离开京城,从此下落不明,此事也告一段落,连家再无人记起。
那封信来得不凑巧,他当时全心于守护皇城,无意儿女私情,信件被他放在书柜角落蒙尘,事后遗忘。
如今想起,信件裡提到,余家女儿,单名烟字,唤作余烟……
原来——是她。
「在下连掌鸣。」
听他低沉嗓音稳稳报出姓名,声音入了耳裡,她嘴角挂著笑容,始终觉得他声音甚是好听,只是这名字怎麽有点熟悉……咦,连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