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眸幽邃剔亮得犹如星子,她没有防备,教这有神的眸给撞进心里头,心狠跳着。
他突然的凝视着她,她转不开眼,两人眼波交流,他视不能见,却跟个清明之人没两样,黑眸湛亮清笃,瞧得她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过了半晌——
“有药味。”他说。
尔玉呆了下,耍狠地噘起嘴。“那是我身上的味道,不信王爷闻闻。”她又接近他。
他自动别开脸。“走开。”那味道惹得他心神都不宁了起来。
“原来王爷嫌我一身药味。”她开始假哭。
世于将翻动眼皮,很拿她没辙。“要喂就快一点,笨手笨脚的。”
“来了、来了,我会轻手轻脚的,啊——”她夹菜就他的口,满意地笑了。
小炉的药末配上饭菜里她精心调配的药引,改天趁他入睡再以金针入穴,还怕医不好他的眼吗?多得是法子,就怕她时间不够。
第14章(2)
***
王府后院以人造湖和前院相隔,湖边庭中广植树木,日久成团,郁郁浓荫一片,倍增幽静,平添许多生机与声息,到了盛夏,风声鸟啼尚且加入蝉鸣,婆娑树影一起在天地间歌舞自娱,美得犹若静谧仙境。一座凉亭就架设在林荫中,眼前满是浓绿翠毯,倒映着湖水。
世于将位居正位,苏尹守在亭外,尔玉跪在世于将身旁,正准备喂他用膳。
“王爷!”
“你是把本王当猪在喂吗?”他横眼一抬。
敢情是喂上瘾了?只要他一张开眼,她就随时准备好饭菜,随时准备好把菜塞进他嘴里。
“哪有如此尊贵的猪呢?”她还是呵呵笑。
“你——”
“尔玉。”后头忽地传来小三低沉的嗓音。
她回头,“小三!”开心地扬笑。“你怎么来了?”
“傅总管要我过来。”他淡道,黑眸近乎冷漠地瞥过世于将,定在气色不佳的女人脸上,表情相当不苟同地拧了起来。
“你就是这奴婢的相公?”世于将微偏头问。
“是。”
“不向本王问安吗?”
“……问了,就会安康吗?”
苏尹听见,只觉得这对夫妻大概是生来挑战众人恐惧尺度的,他快快再离他们几步远,恨不得直接跃入湖中。
“你好大的胆子!”世于将搁在石桌上的大手紧握成拳。
原来都是同个样子,难怪是夫妻!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语调不卑不亢,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你!”他怒然起身,绕过石桌。
尔玉见状,快手从桌面挑起一枝筷子往他膝盖掷去,他没防备的高大身形摇晃了下,她赶紧向前扶住他。
“王爷,要小心哪。”
世于将怒磴着她的方向,想问是不是她搞的鬼,但几日前他一推就将她给推飞,她怎可能有此能力?
难道说——是那个叫小三的男人?
“唉,王爷何不把眼睛医好?这么一来,就算眼前有什么小石也能够轻易踢开。”她说着叹着,唱作俱佳。
“本王就算瞧不见也丝毫不影响!”他可以凭着气流走动!
“那方才怎会险些跌倒了?”
他眯起阴暗眸子,危险的气息在眸底流光中窜动,还真敢说呢,明明就是有人搞鬼,欺他看不见!
“王爷,用膳吧。”她使了个眼色,小三立即向前,夹着菜等着要往世于将口中塞。
世于将开口,却发现这会喂食的动作还真不是普通粗鲁,不禁怀疑这夹菜之人到底是谁,可问题是两个人都站在他身旁,气息的流动混在一块,他根本搞不清楚。
可恶!这对该死的夫妻,竟敢如此欺他!
“王爷,你看,今儿个的气候真有点怪呢,方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竟乌云密布。”尔玉指着天空。
苏尹一路从亭外都快要退到湖边了,还捂着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没听到尔玉逆犯王爷的话,更没看到小三代充尔玉夹菜的动作,他什么都不知道啦……
世于将沉着脸,抽紧脸部线条不回话。混蛋!明知他看不见,还叫他看什么!
“是啊,今儿个的天气真闷,就和某人的脾性一样闷。”搭腔的人是小三。
世于将再度瞪向发声之人。
小三却只是耸了耸肩,夹菜喂食的动作更粗鲁了。
“混蛋!”有人终于爆发。
“王爷,又怎么了?”尔玉的声音好无辜。
“你们、你们……”他气极,一口白牙几乎被快他咬碎,恨声喊着,“苏尹!”
“潘都督!”苏尹立刻装死,大声禀告。
世于将神情一敛,这才知道有人来访,恼声低问:“傅总管到底是要你来做什么的?”恼意从齿缝迸出,问的自然是小三。
“啊,我都忘了,傅总管说,潘至臻五军都督来访。”平板无波的嗓音显示他根本没半点悔意,气得世于将再也说不出话。
“下官拜见王爷。”潘至臻爽朗的声音逼近,世于将脸也不抬,又听他说:“王爷现下连喂食都交给男人了?”
说着,黑亮亮的眸朝小三打转,就连一旁的尔玉也没放过。
嗯,长相中等,可为何这两人的眸色却令人觉得有些突兀?
“给本王滚!”证实自己的猜测世于将火得拍桌,石桌立时缺了一角。
混蛋!果真是这个混蛋喂他的!
“要谁滚?”潘至臻不解地扬起眉,瞧他的脸都黑了大半,赶紧正色道:“王爷,下官今儿个来,是有事要禀报。”
“本王已不管政事和边防了!”要一个目不能视物的征北大将军做什么!
“下官知道,但下官想也许王爷有兴趣知道。”潘至臻说着,顺便夹了一口桌面的佳肴,还顺手替自己倒了杯酒,谁知道一尝,竟是茶水。
“说!”世于将的眉间都快要拢出一座小山,大手沿着桌面找到酒壶,豪迈的以壶就口狂饮,想灭灭胸口怒焰,岂料酒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茶水。“谁给本王装茶的?”
“王爷,天才亮就想要饮酒作乐,太颓靡了吧。”尔玉叹道。这可是她到厨房偷天换日的,费了她一番工夫呢。
“你!”
“下官还以为王爷想改换茶水收心了呢。”唉,结果并非出自他意啊!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说完就滚!”
“好,下官马上说、立即说。”潘至臻嘿嘿笑着,压根没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听说,打鞑靼太子死后,这一年来皇族内斗严重。”
尔玉闻言,与小三对看了一眼,水眸里一片平静。
世于将一顿,一股凶猛烈火在胸口闷烧,像是要破开他的胸膛,他咬牙忍住。
“那又如何?早与本王无关了!”鞑靼太子已死,众人皆知,他何需再刻意提起?
“可旭兀术领着太子的遗命,势如破竹地攻城掠地,边关情势紧张呢。”潘至臻叹了声。“听说皇上有意要王爷再披战袍。”
“一个瞎眼的将军?”他嗤哼,笑得自嘲。
“王爷的眼睛并非无救。”潘至臻真挚地看着他。“于将,咱们相识多年,未曾瞧你如此荒唐过,你究竟打算要再荒唐多久?死者已矣,你再痛心亦不能复生,不是吗?”
一年前的事,他从世于略的信里得知,却无法帮助好友振作。
手握着酒壶,世于将手背青筋暴露。“说完了?”
“于将——”
酒壶被他捏得扁平,愤然丢出。“给我滚!”
潘至臻单手拨开酒壶,粗犷有型的脸及身上官袍都被茶水给沾湿,可他的眼仍是直瞅着好友,眸底不舍和心痛隐隐抽动着。“你好自为之。”
“滚!”他像只困兽般咆哮,震得林间鸟儿窜林而出。
抹了抹脸,潘至臻离开了亭子,走向苏尹。“近来,可还有刺客上门?”
“有的,不过大抵都挡在后院之前。”苏尹恭敬地回答。
“得小心。”他沉着脸吩咐。
于将性格狂放,在朝堂间不免树敌,如今瞧他落难,有不少当初识他为跟中钉的王公贵族都开始派出杀手欲刺杀他,里头行径最猖狂的,就数刑部宫大人,可偏找不着证据。
“小的明白。”苏尹送着他出府,顺便让自个儿松口气。
而亭内,鸦雀无声。
世于将突地低哑笑了起来。“怎么?都不敢开口了?”
尔玉看着他乖戾的笑,心如刀割,痛得她说不出话,有点气恼那人没事干么又掀他伤疤,这几日,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呢。
反倒是审视他许久的小三淡淡启口了。“这庭院极美,春风一起,日暖生烟,樱纷似雨;夏月高挂,琼瑶泄落,菡萏绽艳;秋阳筛落,树影团舞,桂香满楼;冬雪缤纷,枝头挂冰,寒梅吐蕊,美得无双无比……王爷。真的不想再看见吗?”
话一出口,尔玉微诧抬眼,不解地看向他,那视线像在询问他怎么会知道这庭院里四季的变化?
世于将顿时瞠圆了黑眸,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那话语,是他一家五口尚未北上宣化前,聚在院落里娘说的叹语……他怎会知道?怎可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