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帆风雨,缁衣尘深。算别乡去景,酣梦处,影依存。恋竹门春晚,盼归舟如箭,可叹他乡作故乡,皆是黄昏。
看秋霜镜里,似水年华,一个痴人。新添折眉痕,挹离愁别绪,烫情酒温熨,最是销魂。
——金城绝【明】
第1章(1)
明永乐元年,九月初七,应天府。
一辆精巧的马车缓缓停在皇宫门前,宫门口原本执戈肃立的士兵看到马车,立刻迎上来,掀开车帘堆笑招呼,「金城公子万安。」
车内传出极其清爽的笑声,「你这个奴才,拍马屁也要选对词儿啊,对我说万安,那对皇上你还说什么?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我都要倒霉。」
「是是,金城公子说得是,小的是看到您心里欢喜,就……」那士兵连忙点头,而车内的人已经款款走出。
明亮的阳光下,一身银色绣花的长衣熠熠生辉,衬托着本就俊美雅致的面庞,更加精致动人,只是他唇边看似温和宜人的笑容却此阳光要低了些温度,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生出许多敬畏之心。
这个人就是明朝第一富豪,金城绝。
在朱棣夺得江山之后,本想封他做朝中重臣,但他向来不愿入朝,朱棣也只好由他去,只是江山初定,少不了许多用银子的地方,又难免时时要召他入宫。
随手打赏了那个小兵十两银子,金城绝走向奉天殿,只见几个大臣灰头土脸地走过来,一路上还不停地摇头叹息,于是笑问:「各位大人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皇上又减免了你们的俸禄?」
当头的一位大臣看到他,不禁苦笑,「金城公子来了?劝您先不要进去,万岁正在动怒。」
他淡淡一笑。「登基以来,他天天都在动怒,无妨的。」
缓步走到殿门口,果然听到朱棣震怒的声音。「你身为近侍,食君俸禄,得君眷宠,却在国家危难时刻缄默不语,现在又来朕这里邀宠献媚,还引以为荣,以 朕会大大的褒奖你?滚出去!」
下一刻,就见一个大臣又仓皇的从殿里退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
金城绝扶了对方一把,低笑道:「大人慢走,不要绊了门坎。」
「外面的是金城绝吗?进来吧。」听到声音,朱棣震怒的声调才平和了一些。
走入殿内,金城绝长揖到地,「参见陛下。」
坐在高高龙椅上的中年男子正是朱棣。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满面的风霜昭示着他前半生所经历的坎坷,挺直的脊梁和炯炯有神的虎目,又彷佛在向世人证明他的雄心勃勃和无限壮志。
他今天的心情的确很不好,不过看到金城绝他还是暂时收敛了怒容,摆摆手。「你在旁边坐着,等朕忙完这边的事情,有要事和你说。」
金城绝扫了眼大殿中还剩下的人,除了几个太监宫女之外,就剩下一个比较年轻的臣子了。
「解缙,朕和你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这一部书,朕希望它能集所有自古以来的经史子集,甚至包括天文地志、阴阳医上,甚至是僧道技艺之言,都涵盖在内。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微臣明白,微臣自当殚精竭虑,尽心完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城绝不禁噗哧一笑。朱棣斜睨他一眼,才对解缙吩咐,「你先下去吧。」
待那人退出殿,他这才不满地问:「你刚才笑什么?」
「只是编一部书嘛,何至于说得好像即刻就要赴死似的。」
朱棣摇摇头,「你不明白,朕希望这部书冠绝古今,朕要让后世子孙提起它,就要为我大明的盛世辉煌而自豪。」
金城绝只是浅浅一笑,「百年之后还不知统领江山的是不是大明。」
朱棣眉宇一耸。「你说什么?」
他笑着摆手。「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万岁千万别动怒,我明白您叫我来做什么了。编这样一部大书,自然是要召集天下的文人墨客到应天,既然要做这样的浩大工程,想来第一缺少的必然又是银子,是吧?」
「你别以为朕老像个叫花子一样和你要钱!」﹂朱棣很不高兴,「若不是江山初定,国库吃紧,朕何至于揪着你的银子不放?难道朕身为堂堂一国之君,这点银子还拿不出来吗?朕说过早晚要还你的。」
「万岁就是不还我银子,草民也不敢说什么。好吧,我回去就写个条子让钱庄提钱,多少银子够花?十万?二十万?」
朱棣忽然笑了。「你先别着急,朕还有话。」
金城绝警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慢着,万岁这个表情说明必然有大事,草民还是站起来听比较好,免得待会儿吓得从椅子上坐到地上。」
「朕……想迁都。」
他惊诧地看着朱棣,好一会儿才垂头叹道:「的确是件大事,这件事若要着手去办,可不是一年两年,要花的银子,只怕也如流水一样了。」
「朕不是和你开玩笑,这件事情朕在攻下应天之前就已经想过了。」
「为什么?」
朱棣也站起来,在龙椅前面的平台上来回踱步,「你跟着朕打过仗,知道北边的军事不容人掉以轻心。蒙古人时刻都不忘骚扰我大明边境,如果朕留在应天享福,北边就等于是拱手相让。如果朕在北边坐镇,立誓和蒙古血拚到底,必然会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
金城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苦笑道:「但是迁都这等事情真的是太大了。万岁想在哪里建都?北京?」
「朕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实在舍不下那里……」朱棣沉默许久,目光一直悠远地眺望着北边的方向。
金城绝长叹一声。「看来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赚下的银子,最终都要归交给朝廷了。只请万岁记得给我留下一点安家养老钱,燕子还没有出阁。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要给她留些陪嫁。」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你放心,朕想好了,就让燕子嫁给煦儿如何?」煦儿是他的第二个儿子朱高煦,如今刚刚十八岁,在这次起义中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很得他的宠爱。
但是金城绝连连摇头,「燕子的脾气倔强,郡王也是性如烈火,这两个人若是凑住一起,您就天天烦恼家事吧。」
沉吟一瞬,朱棣问:「莫非燕子心有所属?前次我看她入宫和皇后聊天,好像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看上谁了?要不要朕为她指婚?」
闻言,金城绝倏地脸色一变,「如果万岁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哦?」朱棣挑起眉毛,「那我更要听听了,总不会是方孝孺、黄子澄那帮人吧?」
赫然抬起头,金城绝秋水般美丽的眸子中,此刻闪烁着点点寒意,「那群迂腐不化的老头子早已是万岁的刀下鬼了。这三个月来让万岁最费心寻找的人是谁?万岁难道要草民提点吗?」
朱棣猛地一震,刚才还笑吟吟的神情顿时凝结起一层寒霜,一个名字从牙缝中狠狠挤压出来。
「萧离——」
*
在应天府的郊外有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因为深处群山之中,所以这个小山村隔绝在战火之外,也才得以保存。村中的人过的是男耕女织的宁静生活。
清早,当马儿刚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的时候,一个胖呼呼的心男孩就蹦跳着跑到一个院子里喊,「阿卡!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啊!」
院子里正房那间屋的窗户被人推开,一张明媚如春花般的俏脸露出来,但是秀逸的双眉却故意堆蹙在一起,「吴小胖!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没大没小地叫我,要叫『阿卡姊姊』。」
「哼,我才不要,我娘说妳一天到晚上树下河,像男孩子一样。」吴小胖理直气壮地说完又央求,「阿卡,咱们出去玩会儿吧,我看到右边山上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树,上面有个大鸟窝,说不定是老鹰住的呢。」
阿卡笑道:「老鹰才不会住在这种小山里,八成是乌鸦的窝。你等等,我梳洗好就出来找你。」
当她换好衣服,随便将头发梳了梳就跑出房门时,却迎面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哎哟!」
「妳要去哪里?」
低沉又有共鸣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心知不妙,仰起头笑嘻嘻地用笑脸打发眼前人。「出去……出去走走。」
「不要又跑出去玩。」肉墙一拉她瘦小的肩膀,将一捆重重的柴火丢在地上,「该煮早饭了。」然后将她推进屋里。
「唉,你知道我不是做饭的料。」她愁眉苦脸地看着屋子一角的锅灶。
「我没要妳煮。」肉墙男径自走到那个角落,点了火,洗起米。他早就有觉悟了,要想在这里住得久一点,事事都只能靠自己,墙壁上那一大片乌黑的焦痕就是前日让这丫头炒菜,最后被火焰烧熏出来的,幸亏他当时在院子里,赶得及救火,否则整间房子都要被她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