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也急于和纳兰凌单独谈话,因此立刻颔首。
“太好了。”纳兰无双与其他二位格格都暗地里松了口气。
于是桑宁看向了再微微摇头的纳兰凌,他眼里的促狭意味非常明显。
然后,他明亮迷人的眼眸转向了她,笑容又显得有些深不可测。“请吧,桑宁格格,你能赏脸在下深感荣幸。”
桑宁用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微微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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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书房?”桑宁冷淡的目光环视这间满是书籍又布置雅致的屋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偷听我们的谈话。”纳兰凌指了一旁的太师椅。“请坐吧。”
“你知道,要相信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完全的陌生人。”她并没有坐下,目光反而变得犀利。“纳兰公子,对于你的许多行为,你都没有向我解释过。”
“例如?”纳兰凌依旧微笑如常。“桑宁格格对于我的哪些行为感到不解?”
“明知故问是你一贯的处世方式吗?”她的神色如寒冰般,散发出阵阵冷冽。“上次在慈宁宫的筵席,我听说是你向老祖宗提议的,并且还说了许多暗示我一定要出席的话语。”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应该时常来往。而且格格正值二八妙龄,实在不应整日关在郡王府里,与大家过于生分。”纳兰凌自个儿在太师椅上坐下,轻摇折扇,好一派悠然。
“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我一向不与大家来往,也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不便。你先是无礼的介入我的私事里,现在又想干涉我的行动,到底意欲为何?”她言辞犀利,丝毫不停顿。
第4章(2)
“格格。”纳兰凌“啪”地合上折扇。“我那天对你说过,在这紫禁城里,多的是喑处的敌人,多的是尔虞我诈。以格格之聪智,定不会不知。”
“因为如此,我才刻意和人划清界线,以免横生枝节。而你明知我的决心与处境,却一再的阻碍。”她的质问如同她脸上的表情般冷冰冰的,毫无怒气,却寒彻心扉。
“你说的是我在众人面前追问你福字含义之事?”纳兰凌还是那样好整以暇、笑容可掬。“我的确是刻意而为,刻意要让别人知道,桑宁格格是如何秀外慧中、如何才气纵横。”
“为什么?”她不解。
“那天我就对你说过,在这紫禁城里,你无法孤立自己,那样的话必定一事无成。人脉、同伴,不管是真心假意,你都需要别人的帮助。因为敌人太过强大,也太有权势。”他沉吟了瞬间。
桑宁紧闭著嘴唇,仿彿在思考他的话。
“那天你的表现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许多人愿意与你做朋友,因为他们赏识你,因为他们知道你是皇太后宠爱的人。要把这些人变成你真正的朋友,就不能只是靠太后,而要依靠你自己了。”
“所以你这算是帮我?”她的声音咄咄逼人。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帮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让那些人看到你的光芒,日后他们才愿意与你结成同盟,愿意把你当作同伴。毕竟在这皇城里,聪明人都喜欢聪明人。”纳兰凌微笑不改。
“纳兰公子真可谓是京城第一聪明人了。”她的话听似讽刺,实则却只是单纯道出她心里的想法。
纳兰凌眼里闪出晶亮的光芒。“至于那些嫉妒你的人,大可不必在意。小人到哪里都会存在,你应该要习惯。”他不想让她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不会受伤害,却封闭了自己。
桑宁沉默了许久。
纳兰凌也等待了许久。
“这些日子我没有从你这边得到任何消息,你答应我的事,做了几分?”她继续冷言质问。
“你要追查的是你富察一家当年的灭门惨案,父母、兄长以及家中仆役全部遇害,唯有你被你额娘藏于木箱中而幸免于难。”纳兰凌原本云淡风轻的眼神刹那间被一抹肃杀所取代。“而你怀疑当年的惨案是当朝宰辅、恩进公荣善大人所为。”
他们四目相对,在桑宁的眼里闪烁著仇恨的火苗。
“你当然也明白,他是已故孝诚仁皇后的亲弟弟,是当朝国舅,也是当今太子的舅父。你是和硕格格,看起来地位在他之上,然而他却是真正的有权有势。在这京城之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纳兰凌的语气倏地停顿。“如果他真的与你一家的惨案有关,这可是个重罪,他定然不会、也不可能承认。”
“你是在提醒我,他的地位显赫,我却只是个无依孤女。”桑宁眼里掠过一丝怯懦哀伤,但刹那间又被僵硬的冰冷取代。“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纳兰目光深沉而肃然的凝视著她。“据我所知,你阿玛汹敏贝子原本一直镇守盛京。后来福建沿海南明乱党作乱,当年还是兵部侍郎的荣善推荐你父亲前往平定叛乱。得胜凯旋之后,圣上亲封他为一等辅国将军,并在京中赐官邸一座。”
桑宁昂起下巴,极力掩饰内心因为回忆而掀起的巨大痛苦。她红唇紧抿,双拳紧握。
“谁知回京途中,在驿站行馆内,竟遭遇不测。”纳兰凌锋利的眸子一沉,眼神也变得阴鸷。“朝廷彻查之后认定那是南明逆党旧部所为,皇上又多次派兵剿灭南明叛党,也算是为你一家报了仇。”
桑宁有半晌时间一动不动,她的眼神冰冷得毫无情绪,仿彿一个木头娃娃般呆呆的望著纳兰凌。在她心中有许多巨大的悲恸欲爆发,但她如往常一样,将它们深深的压制在内心最深处。
“格格,你无须压抑自己的悲伤,失亲之痛,自古以来就是人间至悲极痛。”纳兰凌目光如电,声音坚毅。
桑宁一动不动的眼珠终于眨动了一下,她的视线从他刚毅的脸上扫过,落向不知名的远处。
“当年阿玛回盛京接我们前往京城时,我还记得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充满了朗待。额娘替我和两个哥哥都做了新衣裳,大哥的谙达还送了他们新的箭矢。说等入了宫,见到圣上以后,定要好好的展示他们身为满州男儿的英勇,不能输给京里的其他八旗子弟……”桑宁冰冷的眼眸里无声的滚落晶莹的泪水。
纳兰凌皱了眉宇,她哭泣的模样和她悲痛的声音竟好像大锤般敲打在他的心坎上,带起了阵阵疼痛。在这京城里,他自认见惯了生离死别,却还是被她这几句简单的话语给莫名感动了。
“那天夜里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即使想忘也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刚入夜,北风起了,有些凉意。额娘说她身体不适,所以我便早早就被奶娘抱回了屋里。后来我调皮,想去找两个哥哥说说话,因此趁奶娘不注意跑了出去。”带著哽咽与哭音,桑宁静静的叙述著那个她永生难忘的夜晚,而她的泪水再也无法遏止,成串的落在地上。
“我走过前堂时,发现有一批家奴模样的人前来拜见阿玛,自称是荣善大人派来接咱们去京城的,还出示了侍郎府的权杖与荣善的亲笔书信。他们说最近驿馆附近不太安宁,荣善大人怕父亲所带的护卫太少,所以派他们前来保卫我们一行的安全。”桑宁的肩膀倏地颤抖了一下,她将绢帕抵住发白的嘴唇,抑制住想要夺喉而出的悲鸣声。
纳兰凌向她走去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这般让她发泄悲伤是对还是错。看到她如此悲痛欲绝,他暗忖,也许真的不该让她回忆……
“这些话,你对老祖宗和圣上说过了吗?书信的事。”站定在她面前,他试图分散一些她的悲伤思绪。
“我说了,可是却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觉得我是个六岁大的孩童,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因为荣善他已经向圣上报告过了,那些南明乱党冒充了他的部下,并且上书痛陈他的愤怒与忠贞,他绝对不可能会杀害他最好的朋友。”桑宁的胸口掠过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身体微微摇晃。
纳兰凌一个箭步上前,稳稳的抱住了她的纤腰。
“这些我都听说了,之后肃清乱党的工作都是由荣善主导的,还因此得了一番褒奖。”他牢牢的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借出他的肩膀给她依靠。
桑宁闭著眼,想让那阵晕眩自动消去,不知不觉中靠在他的肩头上,平稳住自己。
在过去十年里,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详细的回忆起过去,也从不曾将这段痛苦再度宣之于口。此时此刻,她内心的冲击并不亚于那个无比恐惧、无比悲伤、无比绝望的夜晚。
“那……你相信谁的话?是朝之重臣的荣善,还是我这个六岁大又饱受惊吓,甚至神志不清的小女孩呢?”泪水还是淌下双颊,心里那个被她包裹起来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