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凌厉的眼神直直射向镜头,但是她记得那双眼神早晨刚醒时的佣懒模样。他的嗓音坚定有力,表达对逃兵流匪的绝不宽纵,但是她记得那把声音在她耳畔低语着多情的话。
阿比塞尔、阿比塞尔……她瘫在地上将自己紧紧地蜷成一团,用力地哭泣。
好想念他……怎么会这么样的想念他?想到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再也不能呼吸……阿比塞尔,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好想念你!好想你就在我的身边!
“菲雨!”自己开门进来的姊姊看到她,吓了一大跳,急急冲过来抱着她。“菲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菲雨哭得声嘶力竭,只能埋在姊姊怀里无法说话。
CNN的报导已经跳到其它新闻去了,姊姊看了看电视,再看看四周,怎么也找不出是什么事让自己的妹妹这样心碎。
“唉,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姊姊低声拍抚着她,“你已经回家了,没事了……”菲雨在国外失踪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家里都不晓得,问她,她也不说。在那种战乱的地方失踪,恐怕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家人这样一想,就不敢太逼问,怕又勾起她不堪的回忆。
他们哪里知道,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太过美好,美好到她舍不得和任何人分享。她只想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裹在被窝里细细品尝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哇——哇!”另一串哭闹赶在这时候凑热闹。
姊姊无可奈何地推推她。
“好了,你哭,你儿子也哭,我一个人有几双手可以抱这个又抱那个?”菲雨接过儿子,泪汪汪地拍他一记屁股。
“呜,都是你这个小坏蛋!”就是他啦!害她不得不离开阿比塞尔!
半岁大的小男人很不爽,“哇——”地一声哭得更宏亮。
“奇怪了,你自己心情不好,干嘛拿儿子出气?”姊姊怒道,一把抱过心爱的小外甥去厨房泡牛奶。
一年前,菲雨毕业回到台湾,劈头就是一句——“我回来了。我怀孕了。”整个朱家被震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她失踪了一年突然出现,叫她快回家让大家安心,她不肯。好不容易拿到硕士文凭,叫她继续留在美国念博士,她也不肯,然后回来肚子里就揣了颗球是什么意思?
朱爸爸差点脑溢血,朱妈妈当场昏倒,朱大哥、朱二哥满脸涨红,有一堆问题想问,一想到妹妹可能的“悲惨遭遇”,又不敢乱问。
还是朱三姊女人家细心。她发现妹妹的眼神极为平静,看不出兴奋,却也说不上悲伤。
“孩子的爸爸还好吧?”她只问了一句话。
“孩子的爸爸很好。”菲雨也只答了一句。
然后姊妹俩就有了默契。
小孩子一生出来,朱爸爸又差点脑溢血,朱妈妈又当场昏倒,朱大哥、朱二哥又满脸涨红,有一堆问题想问却又不敢问——那个小家伙一看就是外国人嘛!
粗粗的眉毛,深深的眼窝,浓密的松发,淡褐色的皮肤,虽然五官立体透亮,一出生就会笑,长得实在很可爱,可是……可是……将来菲雨要嫁,也很难骗人家说那是台湾人的种啊!
几个大人完全不晓得该拿这个小小外国人怎么办才好,只有菲雨从头到尾老神在在。
朱三姊自己的小孩子都大了,这爱笑爱哭、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家伙简直是她的宝。她一见到小外甥立刻占为已有,直言妹妹敢丢给别人带试试看。
于是菲雨干脆把房子租在姊姊家附近,平时上班时,身为家庭主妇的朱三姊就帮忙带小孩。
“我来喂他。”菲雨跟过来接过奶瓶。
“你手要捧他的头,手臂撑着他的脖子,那个奶瓶……哎呀你!手势不对,去去去!我来就好。”亲生的娘又被赶到一边纳凉。
菲雨郁闷地坐在桌子旁。
朱三姊看她一眼,“你小孩子户口报了没有?,”菲雨还是一只手撑着下颚,和姊姊干瞪眼。
“都五个多月了还不报户口,不知道被罚多少钱了。”朱三姊唠叨。
“前几天去报了啦。”
“哦?”朱三姊好奇地瞟她一眼。“姓名栏填什么?”看看,哪有这种娘,小孩都快半岁了还只有小名。
“就填‘朱建国’啊!”阿比塞尔应该不会介意小孩子的中文名字跟她姓,顶多英文名字让他取就是了。
“怎么这么耸啊!浴道年头谁还会取‘建国’、‘立志’、‘自强’这种名字?”朱三姊严正谴责。
“哼,小孩他爸铁定满意得不得了,你信不信?”她瞪了瞪眼。
这是妹妹第一次主动提起小孩爸爸的事。朱三姊迟疑了一下,很小声地问:“你跟小孩子的爸爸联络过没有?”菲雨还是支着下颚,郁郁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联络?”
“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才跑回来的。”菲雨闷声说。
“……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因为我怕他死掉。”她很认真地回答。
朱三姊吓了超级老大的一跳!
没听说过哪个男人知道自己有小孩之后会吓死掉的!会不会太夸张?
“唉,你不懂啦。”菲雨摆摆手,不想再说了。
朱三姊看着妹妹又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新闻台,心里越想越不爽。
“你好歹说一下孩子他爹叫什么名字吧?”一个跟她同样不爽的声音喊了回来。
“阿比塞尔!”从发现该来的没来的那一天起,菲雨开始正视自己怀孕的可能性。
该离开?该留下来?
她的心中强烈挣扎,每一丝感情都在大声呐喊:她不想离开,她想看见阿比塞尔知道她即将生下他的孩子时,那喜悦发亮的双眸。
但是每一丝理智都在告诉她:在战场上生孩子只会为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阿比塞尔继续两个月无消无息其实就是一个警讯,基顿留守总部又是另外一个。
其它人虽然都瞒着她,她逼问西海也知道,阿比塞尔有几次差点中了招,气数已尽的政府军下达了最终命令,即使他们最后败北,也要拖着阿比塞尔一起下地狱。针对他而来的暗杀行动源源不绝,于是他不敢再和她联络,怕把矛头转移到她身上。
可是基顿被派回来了。
总部的戒备一直很森严,从来不需要像基顿这样的主要头目留守。阿比塞尔会派基顿过来,只代表一件事——他认为总部可能有危险。
如果她大腹便便被敌人掳去怎么办?
如果情势最险峻的时候她突然临盆怎么办?
如果小孩生下来被敌人偷走怎么办?
或者,最糟糕的,如果她和小孩一起被绑走怎么办?
阿比塞尔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过,他很清楚他的女人孩子若落在那些人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菲雨完全不怀疑,阿比塞尔宁可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把她换回来。
玛亚说得是对的——阿比塞尔是最强的,她的存在让他变弱了。
她回答玛亚的话也是认真的——她怕死。
她怕阿比塞尔死。
尤其是为她而死。
所以她选择先离开,一如她当初对他的承诺——相信我,让我自己决定。
离开前,她藏了一张小纸条在他放贴身衣物的柜子里,如果他有机会回来总部,他一定会看见。
信很短,只有几个字,但是他若是她心中的那个阿比塞尔,他会明白。
阿比塞尔,求求你,快一点!
我好想念你,好想好想好想,想得快不能呼吸。
我在这个遥远的海岛上,安全地等着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无论我在何处,你都要找到我。
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四条黑衣大汉迅速爬上十二层楼,每个人气息均匀,额角没有一丝汗,仿佛走的是平地一般。
为首的男人特别高大,神情凛肃,跟在他身后的第二个男人中等身材,平时脸上都挂着一副开朗的笑容,不过现在一脸苦命相:事实上,过去两年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副苦命相。
小心翼翼地推开楼梯门,确定走廊上无人,四个大男人从楼梯间闪了出来,走到其中一扇铁门前。为首的男人扬了下手,最后一个人走上来咯咯两响,也不知怎么弄地就打开铁门。
四个男人闪了进去。
为首的男人先在玄关停了一下。眼前是一间雅致整洁的小公寓,空间不大,但沙发上的抱枕,墙壁上的挂画,偶尔的几个调皮摆设,处处是温暖宁馨的氛围,和女主人的感觉很像。
“去把行李袋找出来。”男人对身后的伙伴说。
伙伴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等女主人回来,问问看她什么要带什么不带……好好好,我去找,我去找。”呜,菲雨姑娘,拜托你下次不要这样玩我了,老洛提没有第二条命让你这么玩!
只要想到两年前阿比塞尔发现菲雨被秘密送出国的表情,洛提就打个寒颤。那简直不是雷霆震怒可以形容的,即使他从小和阿比塞尔玩到大,都没有见过他那么狰狞愤怒的神情。